於是原本潤澤如玉的眉眼霎時間形如山嶽,帶著無聲的壓迫感沉沉降下。
“王妃的言下之意,孤現在的行為,是在對你做戲?”
“桑嵐不敢。”
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桑嵐抿著唇垂下頭。
“孤何時給了王妃這般錯覺?”謝流庭搭在桑嵐頰側的手背順勢下滑,曲起的骨節抵在對方的下巴尖處,毫不費力地就抬起了那張明豔的臉。
飛逝的流光、耀眼的星星都重新藏進了雲裡,那片淺碧色的湖麵表現得毫無波瀾,猶如一攤死水。
很好,方才那隻張揚耀眼的小獅子又不見了。
豐潤的紅唇微張,謝流庭清晰地聽見眼前的人輕聲說道:“我與王爺不過初識,但王爺在外人麵前卻對我處處照顧,怎麼想來都應是出於禮節——抑或是做戲的需要。”
“雖然我來自漠北,但並不如王爺所想的那般粗枝大葉,我知身份顯赫之人皆需表現得光鮮亮麗方能引人信服,桑嵐理解,也願配合。”
他這般通情達理,卻叫謝流庭胸中倏地積了口鬱氣,懸在半空中的手僵持了片刻,隨後慢慢地垂落在身側。
“好了。”
桑嵐眨了眨眼,輕易便望進謝流庭黑沉的鳳眸中。雖然男人表情並未發生明顯的變化,但是桑嵐卻莫名地感受到對方的情緒與先前很不相同。
隻以為是他的緣故,桑嵐垂眼看向謝流庭沾上血跡的袖口:“弄臟了王爺的衣服,非常抱歉。”
“……”
男人沒有回話,良久後,桑嵐才感覺頭頂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無妨。”
“王妃不必在意。”
“……喔。”
謝流庭視線落在桑嵐被散落開的鬢發所微微遮蓋住的麵頰,原想要說些什麼,最終也隻是抿平了唇角。
*
由於狩獵提前結束,慶宴便也跟著提前。
宴席舉辦在獵場附近的行宮之中,雖比不上皇宮,但行宮當中的布置卻也宏偉壯麗,大殿內空間寬敞,足以容納數百人。
宴席開始之後,王公大臣們依次落座,桑嵐跟著謝流庭坐在皇子側邊的席位上,麵上不動聲色地接受來自四麵八方的打量。
出於他的身份以及謝流庭的身體原因,他們的婚事並未大張旗鼓的操辦,是以還有不少人沒有近距離見過桑嵐的模樣,又加上先前的馬驚一事,好奇他的人便愈發地多。
由於偽裝做得很好,桑嵐便絲毫不懼地接受來自各方的打量。隻是那些目光中,有一道極為熾熱,似乎是視線的主人極力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桑嵐不著痕跡地著眼望去,卻發現竟然是慎王。對方應是處理好了傷口,又換了身衣服,麵上看著倒是衣冠楚楚,並無半絲樹林裡的狼狽。
見是曾經鬨過不愉的“熟人”,桑嵐頓時有些無趣地收回了視線。
但即使他表現得這麼明顯,那道視線也依舊若無若無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極了黏人的蛛網,直到桑嵐再次忍無可忍地看去,卻恰見慎王目光從旁一錯,像接著是看見了什麼,驚嚇似的怔愣後便徹底收回了視線。
桑嵐隨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卻隻能看見謝流庭棱角分明的側臉——男人麵上帶笑,隻是唇角的弧度卻猶如一彎冷月,桑嵐離得近,輕易便察覺到了其上寒冷的溫度。
男人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隨即轉過頭來。
謝流庭生得俊美,素日裡表現得平易近人,細看卻是極鋒銳的長相。他的眼窩極深,眼皮卻很薄,笑起來時那對幽深的瞳孔會沾上一點光的色澤,像一泊輝映著月影的沉湖,深邃、寧靜,又帶著令人安心的穩定從容。
但與之相反的,他不笑的時候眼尾看上去極為鋒利,仿若即將出鞘的刀鋒,他望向何處,冰雪便從暗處襲湧向誰。
在暖氣逼人的殿內,桑嵐憑空感受到了一股冷氣。
然而隨著謝流庭微一眨眼,這種感覺便徹底消失,仿佛剛才的那些不過是他的錯覺。男人見他沒有反應,緊接著沉默地收回了視線。
這讓等待著對方說些什麼的桑嵐微微一愣。
還沒等他細想謝流庭略微異於往常的神態,手背上突如其來的冰涼的觸感便讓他渾身猛地一僵。
寬大、修長、冰冷——那是屬於謝流庭的手。
男人的手掌輕輕從案幾底下攏住他的,帶著一點安撫的意味。
也是這時,桑嵐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竟不知何時出了一層薄汗。
原來哪怕準備得再周全、在心底裡告誡過自己再多次,他也仍是緊張的。
隻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這人又是從何而得之的呢?
謝流庭沒有說話,桑嵐也沒有側過頭去看,從表麵上看去,他們倆就好像是一對相敬如賓的伴侶。
倘若忽略掉那雙交疊著的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