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上莫桑景聽枯枝上冬雀直叫,沒想到溫書不一刻便有個小孩從牆頭露了頭,故作怯怯,態度卻不能遮掩機靈之貌——向她遞一張字條出來。
(莫桑景院落在莫府西北角,此角修築牆壁不高,是莫桑景之意,並不懼外人攀爬。)
之後便被招去同尊流霞見了一麵。
尊流霞嗜酒,最早便是她引莫桑景沾酒的。那麼兩人對麵,少不得飲酒。
袞路於天下人似成往事,然而尊流霞從當初之事說起,講怎樣的誤探得了央川起兵的消息,為她們忌憚,追巡的人都到了京城,她進了仙人廟,隨即爆發了一場癩頭昆被殺的血案……尊流霞問起齊苧,莫桑景回“在我家營子”。
尊流霞竟然沒有異議:“還不錯。”
她過慣江湖顛躓的風日,不以為憂而以為喜,從來都厭見官家正經之人,並以為女子最不值得乾的就是參軍……
莫桑景有疑問,雖則在她的意見裡齊苧確實是那樣最好:“怎麼改了性子了。”
尊流霞說:“不。”
“我是我,彆人是彆人。我這樣是最好,彆人未必……我這就走了。”
莫桑景注目良久,尊流霞站著將酒壺裡的酒飲儘。
“你這次也算為我收拾了殘局,我欠你一點。”
莫桑景道:“不必,你也給我家送了信。”
“那隻是順便而已。”尊流霞低頭從袖中取出一方麻巾:“回禮,你收著。”
莫桑景輕輕笑一下,立刻收斂,接過來。
酒坊在大木之間,尊流霞徑直走出,步態有種難言的玄隱之意,細心之人會發現她行路極快,人卻不能在她的步伐中發現一些端倪。
莫桑景目送她,直至她消失,這一切不過在幾個瞬息之間。
她從桌上離開,醉意微起,方知與尊流霞飲,又入佳境了。
然而方才的人已不在,一個人續飲,必然慢慢失興,此時還不如踱回家門,任清風亂卷衣衫來得適意。
莫桑景常想莫晴雲和尊流霞這樣的人,一輩子在外邊待著漂流著也不會遺憾,和彆人口中說的“浪子”又有些不同,她們是難以有歸處的浪子。
對於她們這樣的人,莫桑景心中的情感十分複雜——拋除師徒、姐妹的關係以後還是如此。她們在路途上獲得的豐足的見識是彆人成天浸在書桌上也難以補足的,她們自在瀟灑,跟隨著四時之氣,萬化之形,很容易就能讓魂靈沉醉在彆人難以想象的境地。
莫桑景自然也有過這種經驗,早在她十歲之時、人生發生第一次大的錯誤之前,她就暢快淋漓地感受過這種美處了……然而她是暫時的,是次要的看待它們。她紮在莫家龐大的根係裡,沒有浮萍一樣的運命,也沒有去選擇浮萍似的運命——正與莫晴雲不同。
飄蕩的人們,麵臨種種的威脅,使莫桑景微微放心的是她身邊的這兩個女子都足夠優異,事實上,在老死之前,她們不會誰先離開誰。
莫桑景的話,羨慕她們,心中卻依然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