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往後的每個日夜一旦夢到父母,都是他們奮不顧身衝向懸崖的模樣,麵孔卻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忘了。
十五歲那年,他不顧村裡人的阻攔,獨自翻越山脈,他相信他能夠離開,因為拉格烏斯母親足夠寬恕,她會站在山的最高峰,讓風帶走她的孩子,她的愛會放任他的孩子擁有更廣闊的天地,就如同他的父母一樣。
長達十天的旅途,他走出了心裡的聖山,從臨近的鎮子上搭乘火車往更遠處走。
他走訪了數個戰爭後的國家,他的心從被雪山隔離的村子寄居到了龐大的世界。
他成為了小有名氣的作家,也在另一座雪山上留下過自己的足跡,用貧瘠的話語發表過自己的文章,他自己讀書,自己遊曆,他的腳步遍布貧民窟橋洞民宿亦或者是上流人士才會去的酒店,等再回望人生,他已經是一個擁有足夠名氣的作家。
他把探險的經曆寫成一本書,青唐鎮古物的偷盜事件,半年的海上經曆,包括他在格溫斯森林差點死在沼澤裡的事,以及因為沒錢偷偷翻越國界線的事。
他的書在那個書信流通還不算便利的時代上過報刊最精彩的人生,被稱為最不會寫作的作家,吃過質疑和討論,也有幸吃了國政局的罰單以及拜見,他成了有名的作家林格,然而他的心裡知道他是來自拉格烏斯山脈的林。
二十一歲是林格心中最美好的一個年紀,彼時的他在前往赫赫有名的鬼島的船上遇見了麗,一個戾氣又聰明的女人。
麗是來自遠方的人,具體在哪她從未提起過,她擁有過於常人的勇氣與知識,有著一頭烏亮的黑色卷發,她說她的眼睛是杏眼,和杏樹的果實一樣,不過實際上她也沒見過杏樹。
和麗的相識是偶然,林格在夜晚的甲板上看到原本傲氣凜然的女人躺在甲板上,渾身都是放鬆。她那雙明亮的棕色眼睛盯著天空的繁星,她的腰間彆著刀,左腿藏著槍,臉頰上有一道駭人的傷。
她與都市的人不一樣,她穿著水手的襯衫,露出結實而又滿是傷痕的雙臂,她的身軀蘊含著力量,林格相信連夾板上的水手都沒見過有如此力量的女性。
麗是個大方的人,他們在甲板聊了一夜的冒險,他們的經曆足夠讓對方燃起濃濃的興趣,他們從原始森林聊到戰場,從外裡島的瀑布聊到古幸草原的帳篷和牛羊。
那個時候麗已經25歲了,比他擁有更多的經曆和豐富的旅程,她說臉上的傷是在巴金洞穴裡與那些獵人交打時留下的,肌肉是在旅行中煉成的,術法是在古鎮學會的。
他們擁有不為人知的相同的秘密,那便是探尋過被世界隱藏起來的足跡,無人相信的秘密。
林格能呼喚風,麗擁有來自古老術法的祝福,他們在甲板上笑出了聲,林格以為麗在開玩笑,在附和他,直到鬼島裡燃起的大火讓他明白麗沒有在開玩笑。
熊熊烈火不停的燒,燒光了地底下的封印,在七年後,那樣大的火在九都燒死了麗,連帶著那些圍攻他們的獵手。
林格認為這是詛咒,從燒毀鬼島的那天開始,麗便說他們身負詛咒,他們為此奔波了七年。
麗發瘋一樣在烈火中補上一槍又一槍的子彈,那些子彈從火中打穿林格的帽子,最後在一場大雨的澆滅下,一切戛然而止。
滿地人,隻有麗化作一具焦屍,其他人都是死在槍下的,他們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被大火燒掉,整場火燒的隻有麗,仿佛隻針對她一人的詛咒。
林格結束了冒險,帶著滿腔的心驚膽戰與無窮無儘的悲傷回到了拉格烏斯,在追兵的窮追不舍下,從山上跌落,滾進了懸崖裡。
追兵以為他死了,實則他不過是在崖壁的石塊上苟活,他拖著傷殘的身體向上爬,在無儘的黑暗風雪裡,看見了明亮燈光。
那是一座龐大的建築,坐落在山脈中,像是一頭龐大的怪獸就這麼攏在黑夜裡,睜著明亮的眼睛。
林格往那走,血不斷的滴,她想起火車上遇到的那個女人,提著皮箱,穿著金底高跟靴,每一處都打理的像個富家女人,擁有祖母綠的眼睛。
在賭博中她給了自己一枚金幣,說是擁有這枚金幣的人能夠去到一個神秘的地方,或許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在那處尋求一些什麼,用這枚金幣作為交換,否則那裡的守護者會吃了你。隻不過那時林格已經失去了冒險的想法,隻想回到故鄉。
而此時此刻,像是在應驗女人的話,林格拚了命向那棟建築走去,神秘的地方也好,守護者吃了他也好,開玩笑般的童話如果應驗的話,請救救他。烏格拉斯的孩子要死在風雪裡,林格此刻多想這句話不應驗。
他不停的朝那處光亮伸手,另一隻手捂住滲血的傷口,他的體溫越來越低,已經能聽到死神的笑聲。
光亮不斷的靠近,不該出現在風裡的溫暖向他滲了過來,恍惚間他看到了麗在烈火中掙紮的身影,那份火焰也逐漸向他蔓延。
詛咒說,她會死在火裡,而他會死在風雪裡,他們會用自己最不願意的死法死去。
林格用儘最後力氣勾起嘴角,不是嘲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欣慰。
麗,不知道你這一生是否如你期望的那般燦爛,你說人死前會回顧一生,我這一生精彩到讓我將死前都能夠驕傲地挺起胸膛。
溫暖擁抱了他,然而與臆想中的死亡時的輕巧感不同,他撞上了結實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