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就對現狀很滿意嗎？”少年說話絲毫不客氣，況且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也沒什麼好掩飾的，“你們人類現在的社會準則，約束的是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的好人，真正帶有惡念和貪欲的人類，是不會被所謂法律、道德、社會偏見等等限製住的，到頭來，隻要有權有錢，顛倒黑白也不在話下，你身為人類，生活在這樣的社會裡，優點在哪兒？”

泰華成立的這三十四年以來，係統親自參與調查各類案件，審批審核各種資料，見識過大大小小太多的惡意，殺人放火、明搶暗偷、欺上瞞下、貪心不足……甚至連它的研發者也逃不開落井下石的命運，它早就對人類失去了信心，至於人類社會的各種約束，在係統看來也隻不過是一紙空談，沒有任何用處。

“所以你就用你自己的準則去衡量人類？”

“沒錯。”

少年一聳肩膀，他的身體動作和表情總是比一般人要誇張，非常明確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絲毫不在乎對方的感受，也不管會招致怎樣的評價，說到底，它並不在乎人類如何看待它：“但這也隻是第一步，我本就是為了消除惡而生的，如果人類真的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那這個世上有很多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不會有人為了發泄憤怒而遷怒於他人，更不會有人因為好吃懶做去偷雞摸狗。”

可以這麼說，現如今，不會有任何人的標準，比係統還要公平公正，它淩駕於所有的人類之上，不論權錢交易，更談不來什麼感情積累，所有人在它眼裡都一個樣，都是一樣如陰暗角落裡的爬蟲一般低劣。

李霄遠看著少年一向冷淡的眼神當中，燃燒起說不清緣由的火焰，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滑稽。

“你說這些話，顯得自己好高尚，”他翹起嘴角，表情相當值得玩味，“就好像你為了達成你的目標，從來沒做過惡一樣。”

最開始，明知道有人利用Y001修改信息，係統卻不報警，選擇視而不見，後來，它為了完成自己的目標，殺掉所有知情的無辜人，這都與它所說的“除掉所有的惡”背道而馳，怎麼，人類殺害同類叫作惡多端，係統一個超級人工智能，殺掉人類就叫為民除害嗎？

“當然當然，”少年深深地點頭，他站起身，圍著空蕩蕩的辦公室悠閒地踱步，“為了消除積攢已久的汙垢，必要的犧牲也是其中一部分，不過，就像你們從來不會因為踩死螞蟻而感到愧疚，在我看來，一些原本沒什麼意義的生命能為了大義鋪路，這也是他們的榮幸。”

他看向李霄遠，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哪裡說得不對，它甚至為解釋這句話而感到奇怪：“這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古今中外，千百年來，不是一直有人在推進時代發展的道路上獻出生命嗎？二者有什麼區彆？”

係統掌握著數以萬計的知識，卻沒有人類的情感，它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情感，也就代表著絕對的公平公正，與人類這種感情生活充沛的物種比起來，它才更擔得起改變社會的責任，因為它絕不會因為某個人、某些事，撼動早就設定好的道路，一旦寫下了指令，就一往無前地實行，無論前方有多少困難，一定要拿出最優解來抵達終點，這本就是人工智能的獨特性。

但也正因為它沒有感情，所以才不能理解人類曆史上發生的諸多事件，在它看來，為了推進這個世界走向更美好的未來，適當犧牲幾條人命，與史書裡記載的曆史事件並無差異。

“當然有差彆！既然你能明白人稱代詞的區彆，那也就知道主動與被動的含義吧？”

李霄遠也從桌子上跳了下來，來到少年麵前，他比這個少年要高，卻並非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與它對話，畢竟在李霄遠看來，麵前這個少年，並不是什麼年輕的軀殼裝載了機械的心，反倒更像是個走了歪路的孩子，急需一盞明燈的指引。

“況且，你站在現在的時間節點回望過去，掌握了所有的曆史進程，明白了史書裡記載的前因後果，才會覺得那些人的犧牲是必要的，可如果回到當時，設身處地站在那個時代，恐怕你都做不出類似的決定。”

“因為犧牲是如此的高尚，而你作為極致理性的人工智能，想必根本就不了解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係統身為一款高於目前市麵上所有科技產品的人工智能，它確實可以做到，竭儘全力執行管理員最後設下的指令，但對它來說，所有可以選擇的方式當中，並沒有“犧牲自我”這個選項，因為它的目的是實現目標，可如果讓係統在這個世上就此消失，那就無法達成指令，二者相悖，它不會這樣選擇。

但人不一樣，總有一些人，他們始終明白，依靠著獨一無二的技術站在風口浪尖並不是意義，如何運用科技發展，推動社會的進步，這才是新興科技能夠為人所用的終極意義。

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標，為了爭取更美好更長遠的未來，他們可以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無論是幸福美滿的生活，還是珍貴無比的生命。

這樣說著，李霄遠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寂靜無人的夜晚，他也曾經與誰這樣毫無顧忌地暢談，那人教會了他好多，包括現在能與係統針鋒相對，從根本上，也是受了他太多的指引，才會走到現在。

不知道他的在天之靈，看到李霄遠能有如此覺悟，會是怎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