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連玉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周聞璟會將這些說與他。
他沉吟片刻,忽然問:“陛下有何想法?”
周聞璟盯著手中那截霜白色衣袖,並不隱瞞,很快便道:“……具體情況尚未可知,但兩國開戰非同小可,一來耽誤春耕,二來成敗皆苦百姓。”
“分明你心中已有定奪。”
山連玉回他,頓了頓,又加一句,“合該如此。”
周聞璟的聲音當即停住,他沒想過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有些不可置信欣喜地看著山連玉。他努力按耐住自己雀躍的心情,還想和對方多說幾句話,卻聽殿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
他麵色一沉,瞥了從外進來的徐庭一眼,徐總管立即俯首解釋:“慶王求見。”
周聞璟眉心擰起正要趕人,身邊人一道清潤的聲音。
“讓他進來。”
徐庭順著這話,為難地抬頭看向周聞璟,他深知這位在皇帝心中的分量,隻怕公子說的話,還要先於陛下才是。
周聞璟一時沒作聲,手指不自覺攥緊衣袖,隨後又緩緩鬆開。他私心不想讓山連玉見其他人,不願看到老師眼裡有彆人,隻看著他,給予他一點點溫柔,就夠了。
然而事實是,看著山連玉略顯蒼白的麵容,他心裡悶悶地疼,又苦澀又無奈,他沒法不答應。
徐庭得了指示,當即低眉順目退下去,為周聞奕掀開門簾。
伴隨著飄逸的冷氣,周聞奕抬腳邁進來,視線一眼便落在書案旁的山連玉身上。
三年未見,先生麵容絲毫未變,依舊是冰姿玉容,俊逸出塵的模樣,淺淡日光落他身上,總感覺幾分不真切。
他怔了片刻,碰觸到山連玉的視線,又慌忙垂下眼,低低地喚了一聲:“先生……”
山連玉看過去,目光明澈如水,“你來了。”
周聞奕愈發動容,他的眉宇還有些稚嫩,但已然一介翩翩少年郎,身為先帝最小的兒子,由於年幼,得以在當年奪嫡之爭中保全。
“先生,”日夜惦念之人就在眼前,周聞奕哽咽一聲,強自鎮定道,“三日後我便離宮,今日特來拜見。”
自風禾園一彆,周聞璟不久便給他封號,令其出宮。他無數次想要過來,但這裡看得緊,他連外殿也進不得。直到最近罷朝三日的消息傳出,整個太醫院抽空了調來這裡,他克製不了內心的擔憂想念,在門外跪了許久,才得以見上一麵。
此刻他看著山連玉眉目,忽覺心中一片酸澀。
昔日在官學讀書時,山連玉驚才絕豔筆走龍蛇,如圭如璋探花郎。他永遠不卑不亢、舉止從容,從沒有如此無奈被動的時候,他猶記得山連玉白衣驚鴻、卓爾不群的風采。
這樣的人……怎麼能被關在這裡?
山連玉讀懂了他的意思,他麵色未變,隻是語氣低柔:“殿下是成人了,日後要自己多拿主意,多加珍重,莫失本心。”
這話對於旁人來說,隻是尋常的祝福,但從山連玉口中說出,便顯得十足的真心。蓋因他性情淡然,很少有如此直白愛憐的時候。
周聞奕還未回話,皇帝已經立即有不悅的神色,即便這番話隻是出於對弟子的愛護,他也被折磨的心中情緒翻湧,煎熬難耐。
他們交談的畫麵實在有些刺眼。
這是他的先生,他還未聽過這樣的話,怎麼能對彆人關懷備至呢?周聞璟自舌尖蔓延開一股濃鬱的酸澀的滋味,心中嫉妒、慌亂,還帶著一絲不明不白的委屈。
他目光冷厲看向周聞奕,明目張膽嫉妒道:“既然已經見了麵,你便回去吧,勿擾了先生清靜。”
此言一出,旁邊候著的宮廷內侍立即上前,走至周聞奕身邊,麵容恭敬地頷首,卻又強硬不容拒絕地做出“請”的架勢。
周聞奕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指骨用力攥得發白,他心中再多的不舍不願,如今也沒有說“不”的資格。
“臣弟告退。”
他最後眷戀地看了一眼山連玉,轉身離去。
山連玉未置一詞,垂眼理了一下袖口,便利落地起身越過周聞璟,似乎不想多看他。
但這恰恰是周聞璟最難以忍受的。
山連玉隻是不看他、不理他,卻讓他感到燒灼般的疼痛,這種疼痛反而使他思緒更加清明。三年前一事並未消磨掉他對山連玉的愛意,反而在他心裡根植了濃鬱的恐懼,他恐懼於山連玉的離開,無法再承受第二次的生離。
他飛蛾撲火般地抓緊對方,隻能汲取到一點微薄的溫暖,更多的是烈火灼燒的窒息般的痛苦,也無法放手。
沒關係,周聞璟告訴自己,他們還有很長時間。
所以,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