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涼差點就衝上去,晃一晃她腦子裡的水。
“大將軍,我叫你一聲大將軍!桓聽是你的人形跟寵嗎,你說他不來,他就真的不來了?萬一他來了,我們又沒準備,是打算直接等死?”
見他言辭無禮,青霄營士兵俱怒目而視。
陸涼哽著一口氣道:“我陸家縱橫西荒,戰不旋踵,個個是大英雄,從來不怕死。可是……我父兄皆陣亡,唯獨留下我一人,大仇未報,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
說到後半句,語氣陡轉低沉。
謝蘭亭瞥他一眼:“你不會死。今夜,誰也不會死。”
她回首望著漫山遍野的燈火:“綏國之安危,皆由桓聽一人承擔,若無萬全把握,他絕不會出戰。營地的燭光有上萬盞,足夠震懾他一時了。”
“那明天呢?”陸涼追問。
謝蘭亭揚眉笑了一下,那種笑勢不可擋,猶如出鞘的刀劍,飛揚而鋒利:“到那時,大局已定。”
好吧,陸涼決定姑且信她一回:“哼,桓聽這廝真是膽小鬼,連仗都不敢打。”
“也不能這樣說”,謝蘭亭淡聲道,“他隻是輸不起罷了。自南渡後,綏國苟安江南,占一州之地,國力遠弱於我大祈,他承擔不起任何一場敗仗的代價。”
片刻後,又道,“當然,我們也一樣。”
綏國已經被逼到了絕境,他們又何嘗不是背水一戰。
從前總以為,就算敗了,也有謝忱站在身後。所以無畏,所以永遠一往無前。
可這一戰若敗,那就是國破家亡萬骨荒。
甚至連哥哥都保不住。
陸涼瞅了她半晌,擺出一個沉思的表情。
半晌,就在謝蘭亭以為他在醞釀什麼高見的時候,忽然一攤手:“不懂。”
“……”
“但大將軍說的話,似乎總是很有道理”,他抓了抓小卷毛。
見他仍有不服之色,謝蘭亭歎了口氣:“阿涼可要來打個賭?就賭今夜,桓聽一定不會來。”
“好啊!”陸涼一爪子蓋在她肩上,“賭什麼?”
“若你輸了,便答應我一件事,不會違背道義本心。當然,我輸了也一樣。”
“一言為定!”
這一晚,陸涼抱著那柄紅纓長戟,嚴加戒備,守了一整夜。既怕桓聽進攻,又怕他不來。
到了後半夜,絲絲縷縷地下起了凍雨,寒冷入骨。
他打著抖,把盔甲往上拎了又拎,好容易捱到天亮,桓聽竟真的沒來進攻。
“唉。”
陸涼失望至極,慢吞吞一步步挪到大將軍營帳。
謝蘭亭起得很早,已經練完了一套劍法,這時,正收劍入鞘。蕭疏翻飛的紅衣之下,露出一截冷凝如玉的手腕。
陸涼正要說什麼,便聽見一陣雜遝的腳步聲,一名傳訊官行色匆匆地奔來,臉色怪異。
“果然!”
這一瞬,兩人不約而同地想。
隻不過,陸涼想的是“桓聽果然帶兵來襲”,警戒地準備迎敵。
謝蘭亭卻長舒一口氣,心想,上輩子的那人,果然來了。
她對著天風,一正衣冠,朱色衣袂席卷如赤焰。此刻,正旭日初升,霞光在她眼瞳中頃刻盛放,碎裂了所有的躊躇不前。
“阿涼,收拾儀容,隨我下山接駕。”
陸涼一頭霧水,跟著走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接駕”,不由大吃一驚。
“什麼?山下來了個皇帝?哪一國的,肯定不是祈國……那是,薑?靖?岱?甘?駱?總不能是綏吧。”
謝蘭亭把他頭頂呆毛按下去,一邊說:“正是綏國。”
陸涼好不容易搶救回自己的腦袋,沒好氣道:“綏帝號稱天下共主,他來乾什麼?大戰在即,過來找死?”
謝蘭亭不鹹不淡道:“自然是畏我青霄營大軍聲威,來投降的。”
陸涼看了看己方的區區五百人。
“……”大軍聲威,就這?
“原來將軍已經知道了啊”,探子追了上來,三句並作兩句說,“不錯,山下確有發現一人,著褐衣,以朕自稱,約莫十餘歲,體型圓潤,口口聲聲說要投降,莫知真假。”
說話間,已到山麓。
遠遠地,聽到一道委屈的少年音在叫喊:“你們放開朕,朕真的是當今天子!謝將軍在何處,朕要見她!”
士兵道:“我們大將軍……”來了。
隻見一團龐大的褐色迎麵撲了過來,像一陣疾風。
謝蘭亭一閃身,他便撲了個空,隻抓住了一縷赤色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