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地上結了層冰,小皇帝這一下跌得齜牙咧嘴,哎呦連聲。
然而,當他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冷冷淡淡的“陛下”的時候,頓時一凜,猛地抬頭,膝行兩步,扯住謝蘭亭的袖擺說:“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謝將軍果然和傳聞中一樣……不,比傳聞中還要好看!”
謝蘭亭審視他許久,眉峰漸漸鎖起。
小皇帝上輩子,同樣來過這麼一次。
他長得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寡淡,唯獨一雙眼,透著一股怎麼也抹不去的靈秀勁,似籠罩了溫潤的江南煙雨。看見她,笑彎成了月牙。
像個書生,像個藝術家,甚至像個登徒浪子,唯獨不像個帝王。
謝蘭亭一拂袖,將人從地上卷起來:“天寒地凍,陛下還要跪多久?快請起。”
小皇帝“啊”了一聲,順勢站直了,嘻嘻笑道:“朕能見到謝將軍這樣的美人,彆說跪一會,就算化身為一塊瓷磚,每天被將軍踩上一踩,那也是好的。”
正說著,一隻手忽然從後麵伸出,拎住他領子。
陸涼語氣不善道:“你就是那個綏國小皇帝?”
這一團褐色的龐然大物,簡直像一顆肉球,被四平八穩地端放在地上。
他好容易找到下手的地方,拎著小皇帝轉了個麵,瞅了半晌:“哼,長得也就是馬馬虎虎,而且又胖又呆,完全看不到半點九五至尊該有的氣場,跟什麼謝司徒、桓太傅一比,差遠了!”
“此言謬矣!”小皇帝使勁蹬著腿掙紮,一邊嗷嗷大叫,“謝司徒雅逸清姿,乃世之儀表,太傅大人儀容無雙,亦是不可多見的傾城色。朕不過區區中人之姿,怎麼配與他們二位相提並論?”
他越說越氣,咆哮道:“你可以詆毀朕,但你不能詆毀太傅大人和謝司徒!”
陸涼:“……”
這人腦子沒壞吧?
小皇帝眼神轉移到他身上,慢慢變了。
陸涼猛地打了個寒顫:“不許看!再看就把你顱骨挖出來當酒杯……”
“小美人!”小皇帝歡呼道。
下一刻,他就殷勤地撲了上來,滿臉癡狂之態,“你也是個美人!你真好看,眼睛比暗夜裡的星辰還要明亮多姿呢!朕想畫……”
“滾!”陸涼一抖,嫌惡地退出三尺,“離我遠點!”
西荒以武立業,常年混戰不休,是一處隻論拳頭、無法無天的地界,從來不聽朝廷管製,千百年來,唯有天帝陳階青在鼎盛時,一劍削平了西荒,千軍辟易,鬼神懾服。
然而陳階青一死,大家又回到了從前的亂象,陸涼長這麼大,隻知世間有眾多高手如林,卻不知天下還有一個皇帝。
今日一聽,他多少還是抱有些幻想的,這位皇帝是否如同傳聞中的天帝一般英姿煥發,風華蓋世。
然而看了一眼,簡直太磕磣了。
“陛下,你真是以一己之力拉低了皇帝這個職業的下限”,陸涼氣得咬牙切齒,“像你這樣的都可以,那讓我上,我也行啊!要不咱倆打一架,你輸了,就趕緊退位讓賢?”
“阿涼”,眼看他越說越離譜,謝蘭亭不得不站出來製止他,“不得無禮。”
“我有哪裡說錯了嗎?”陸涼抱起手臂,高傲地一挑眉:“大將軍,我敬你,是因為你神威蓋世,我打不過你。這小皇帝,手無縛雞之力,現在更是恥辱地向我們乞降,我難道還嘲笑他不得了?”
“既然你打不過我,那就得按我的意思來”,謝蘭亭掃了他一眼。
“好吧”,陸涼悻悻道,做了個封口的手勢,“我懂,我懂,表麵功夫總是要做一做的。”
“陛下”,他轉向小皇帝,語帶輕佻,輕輕咬著後槽牙,“想必您不會介意我的小小失言吧?”
“不介意,不介意”,小皇帝滿臉堆笑著說。
他站在一個大美人和一個小美人之間,幸福得快要昏過去了,根本沒集中精神去聽他們在聊什麼。
這視線極有穿透力,如同刻刀般深入肌骨,仿佛要將一位活人,硬生生地看成一張畫。
謝蘭亭被看得一陣皺眉,索性單刀直入:“陛下所來何事?”
小皇帝緊盯著她,一陣目眩神迷:“啊……這個,朕欲窮平生之力,作《仙洲美人圖卷》,成一段佳話流芳千古,謝將軍當為開卷之甲。”
他心裡暗暗讚歎,謝將軍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劍,如此明豔鋒利的容色,和意氣風發的神采,如群山萬壑,俯仰天地。
若要給她畫像,當借酒潑墨,用大筆一氣揮灑而成。
至於旁邊那個西荒人,長得怪精致瑰麗的,可用濃墨重彩,工筆細細描摹。
這樣想著,他忍不住從懷裡掏出畫筆,拉過衣袖,開始塗塗抹抹,大有沉浸在其中,畫個天昏地暗的意思。
謝蘭亭無奈,又重複了一遍:“陛下究竟為什麼要來我青霄營?你再不說清楚,我就要送客了。”
小皇帝可不想被美人掃地出門,登時一激靈,原地蹦跳起來道:“朕是來……朕是來……對,朕到底是做什麼來著?”
他在衣兜裡掏呀掏,終於從一堆本子、畫筆、紙張深處,找到了一塊小小的靈石備忘錄,頓時如蒙大赦,點亮靈石,一字一句地念過去:“啊哈,朕是來向謝將軍投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