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輕暝 真是孝死(2 / 2)

謝蘭亭散漫地瞥了他一眼,握筆的手修長冷凝,猶如握劍般,修皙而銳利,似有霜冷的天風從她指間流過:“一點小玩意罷了,算不上什麼。”

小皇帝一撫掌,依舊讚不絕口:“謝將軍是朕見過能打的人當中,寫字最好看的,也是寫字好看的人當中,最能打的。”

謝蘭亭吹去了筆尖的一滴墨汁:“陛下莫非對書法也有研究?”

“朕自詡是能在綏境排入第一流的水平”,小皇帝滿臉傲氣,話鋒一轉道,“不過,比起謝司徒的字,自是相去甚遠。”

謝忱極擅書法,行文雅秀清麗,空靈雋逸,似霜天涼影,如鶴雪夜渡,不染一絲塵俗之氣,被公推為仙洲行書之冠。

小皇帝滿是心馳神往,忽而將手伸入袖中掏掏掏,翻出一卷雲紋水色、素流清波的玄紙,那紋飾極淡雅華貴,猶如冰雪雕琢。

他像獻寶一樣揮揮手,讓卷軸飛到空中,放出華光萬丈:“快看!”

謝蘭亭抬眼一看,不禁露出怪異之色。

紙上確實是謝忱的字跡,也確實極美,淡月疏煙,亭亭孤峭,然而,卻是他出征前寫的討伐檄文。

檄文嘛,就是要罵人。

這一篇,字字如刀劍,以磅礴之筆,裹風雷之勢,遍斥綏國三十九帝種種社稷阽危、山河悖逆之罪。

南渡以後的四帝,也就是小皇帝和他的三代祖宗,受到了特彆關照。

正所謂,“缺殘金甌,貽罪諸夏,流毒兆億,積怨盈川。窮竭三江水,難殄愆患;絕輟萬古史,鹹蠹此蔽。”

據說桓聽看到後,當場凜怒拔劍,斬碎了禦案。

更有無數熱血青年從仙洲各地趕來,心旌動搖,壯誌如沸,欲要加入青霄營,一同討伐無道大綏。

“……”

問題來了,小皇帝究竟有多麼荒唐,才能將這樣一份檄文隨身珍藏?

真是孝死。

謝蘭亭哂然道:“陛下對自己的愛好倒是很執著。”

“那當然”,小皇帝渾然不覺她的暗諷,頓時來了勁,“朕的書法和畫作都堪稱綏地一絕,絲竹也擅長,詩詞歌賦都有所涉獵,上月還新排了樂劇呢!”

謝蘭亭淡淡看向他:“你樣樣精通,隻除了當皇帝,是麼?”

小皇帝訕笑:“嘿嘿,是這樣的……”

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尬了片刻,陡然又興奮起來:“朕聽聞,祈國的文武高官們都長得很好看。比如謝將軍你,昔年劍斬星河,真是天人之姿。謝司徒深雪弈棋,風骨驚世,乃天下名士之冠。蕭王氣度高華,目無下塵,擅談玄理;衛將軍獨抱琵琶,臨窗低首,一曲天地儘低眉;天妖王疏闊雋爽,有千杯自若之雅量。還有那衛少傅,亦是個溫柔妖冶的翩翩公子……”

好啊,都是美人。

一想到日後都能見到,都能畫進畫裡,他就高興得要飛上天了。

至於綏國嘛,雖然太傅桓聽也是個絕色美人,但一個美人,肯定比不過一大群美人的。

小皇帝笑眯眯道:“不知謝將軍,能不能日後為朕做個引見?”

詔書到這裡已經寫完了,謝蘭亭遞過來,讓他在最後滴下自己的血。

她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隻是淡淡道:“等滅了綏再說吧。”

帛頁飄動著,化為許多隻虛幻的飛鶴,浮光耀金,從她掌心飛向了離泱和綏國一百廿八城。

小皇帝還想再說什麼,然而,下一刻,當謝蘭亭起身的時候,他便知趣地閉上了嘴。

如果說,伏案寫字的她,尚且有幾分名士瀟灑意氣的話,現在的她,便是一柄一往無前的利劍,欲破穹蒼。

小皇帝眼前一黑,被她劈手打暈。

謝蘭亭抬起頭:“阿涼,去扒了他的衣服。”

陸涼:“……”

他頓時覺得自己不清白了:“將軍你再說一遍?!”

謝蘭亭耐心地重複道:“阿涼,去把陛下的衣服扒下來,和你互換。”

陸涼好像懂了,又仿佛什麼都沒懂:“所以你要我假扮他?可是……”

謝蘭亭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昨夜你打賭輸了,欠我一個條件。”

他頓時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雞,無話可說了。

謝蘭亭被他一臉的慘絕人寰逗笑了,拍拍他的小卷毛:“阿涼可知,這其中有何麼玄機?”

“能有什麼玄機,你不就是想捉弄我玩”,陸涼不高興地跺了跺腳。

話雖如此說,他腦袋還是飛速地運轉起來,“嗯,讓我替代小皇帝,難道你要想讓我用這個身份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還是小皇帝有危險?”

“桓聽一心死守,與山河共存亡,絕無可能棄城出降”,謝蘭亭負手而立,望著遠方青黑色的長空,衣衫獵獵,“我可以斷言,小皇帝帶著投降詔書一出現,桓聽就會以「假冒天子,杜撰聖旨」之名,將他當場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