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膽冰雪 綏國的前途,也到圖窮匕見的……(2 / 2)

“是‘句殘燈燼斜星鬥’”,謝蘭亭不禁扶額。

陸涼臉一紅,強行嘴硬道:“明明就差不多嘛!”

謝蘭亭卻沉著臉道:“以後可不能讓你這樣出去丟人。”

青霄營的高層都是世家子弟,沒有哪一個不精通君子六藝,文武雙全。

陸涼來自西荒,中土文字大字不識一個,這等文盲水準,在營裡還是獨一檔。

“阿涼,等滅了綏,你趕快去好好學習”,她當即拍板決斷,“我們徹底穩定綏地局勢,至少還需要三個月,這段時間,足夠讓你把綏宮的啟蒙教材倒背如流。”

陸涼頓時蔫了:“啊,不要不要,大將軍,你太過分了!”

“這就過分了?”謝蘭亭微微一笑,“我還要給你準備一份學習計劃,讓你每天完成任務,來接受我檢查。你文不能賦詩把酒,拱禦明堂,武不能策馬春風,笑傲群雄,也好意思說是我青霄營的人?”

陸涼哀嚎得更加淒慘了。

然而嚎著嚎著,他也跟著思緒發散,遐想起不久以後的未來:“哼,讀書就讀書,怕什麼,聽說綏宮有很多寶物珍藏,等打進離泱城,我一定要拿個痛快。”

他忽覺心頭那種大戰前的壓抑感消失了,反倒充滿了期盼,覺得今日必勝。

“不緊張了?”謝蘭亭低眉輕輕擦拭著岑寂劍。

陸涼也學著她,將小紅纓戟抹得鋥亮:“不了,我隻想儘力廝殺一場。”

這場突襲謀劃,主要便在於一個“奇”字,以五百夜行軍扮作大軍,出其不意。

既然是奇謀,當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任何一絲細小的波折變化,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

唯有竭儘人力,而後聽天由命罷了。

此刻,二人並肩站在山上望去,離泱城中列隊整肅,何止有千軍萬馬。

長風沃野,高城如懸,鐵光森然連刀戟,霜戈浩渺破遠天。

“今日,就殺他個天翻地覆!”

*

與此同時,那封投降詔書,也已飛入了離泱城。

城頭,桓聽白衣清寒,挺拔如劍,孑立在紛飛的細雨中,模糊了眉眼。

那隻鶴穿透了離泱的守城禁製,停在他指間。

城頭守軍驚訝地看著這一幕,認出了飛鶴翅尖,帝王之血流淌過的地方,流光交織,作千般異象清光。

但桓聽軍紀極嚴,不得他發話,誰也不敢動,唯有離得近的沈將軍看清了上麵的字,麵色大變。

砰,他一掌拍碎了城牆上的石頭。

“荒唐,他竟讓我們開城投降!”沈斯遠悲憤道,連對皇帝的尊稱都不顧了,“黃口小兒,如今勝負未分,他安敢擅自先降!”

他壓低聲音痛罵,動靜引來了其他幾個守城的高官,得知消息後,皆相顧失色。

“豎子不堪與謀!”

“家國大業,如何能一朝落於亂臣賊子之手?”

“早知如此,當初哪怕是擁立太傅自立為帝,也好過像這樣國破家亡。”

眾人此刻,一時憤怒痛心,一時又為先皇駕崩、後繼無人感到悲哀:“當年天帝在時,天下十四洲,哪有一人敢大逆不道、稱公進王?如今,卻是各方虎狼都來了,難道是天要亡我大綏嗎?”

在這一片低低的罵聲,和抑製不住的啜泣中,桓聽凝視著掌心的那張紙,神色波瀾不驚。

所有人都將絕望而渴盼的眼神投向了他。

桓聽反問道:“諸君意下如何?”

一名偏將紅著眼說:“國家養士多年,為的就是今日,我等唯有以身報國,雖死後已!”

“很好”,桓聽站在冰冷的冬風中,披散的雪色長發,被吹得獵獵飄蕩,如同一麵淩厲飛揚的戰旗。

三十餘年來,綏國一麵仿佛永遠都不會倒下的旗幟。

“社稷為重,君為輕”,他緩緩道,一揚手,那隻紙鶴瞬間被撕裂成灰,“此為矯詔杜撰。諸君請記住,聖上如今正安坐於綏宮,外麵的不過是個假冒之徒,若見到了,當場斬殺,勿要再言。”

眾人皆肅然領命。

不多時,令官傳訊,綏國前線諸城依舊音訊全無。

他不知有殷若羽在寒雲道牽製守軍,切斷了消息往來,隻道前方城池已儘數落入青霄營手中,離泱成了一座徹頭徹尾的孤城。

桓聽並未驚亂,隻是伸出手,握緊了袖中的一支玉簫。

風拂過簫孔,和簫穗上永遠不會作響的金色鈴鐺,音韻似水,像空明的月色流淌過指間。

半生的如潮過往都有了片刻的凝佇,好像一回頭,故人就在那裡,某一年春深酒暖,梨花滿身,靜靜地聽一曲《少年遊》。

全仙洲的人都以為,桓聽生來就是執劍的,執天帝劍,守山河社稷。

沒有人知道,在很多年前,他的兵刃其實是這支玉簫。

就像他本來,也隻是個浪跡江湖的狂客,牽著青驄馬,漂泊如雲,隨處可棲,是往山水間一躺,就算立時死去也沒有什麼遺憾的那種浪子。

他年少的時候,是萬萬沒有想過,自己會為了山河社稷而獻上這一生的。

但命運總是無常。

他遇見了改變一生的摯友,然後又失去,背負著對方的理想繼續向前。

先帝死時,讓他執天帝劍,掌江山事。從此,他便執劍。

先帝至死不忘南渡之流離,從此,他便征戰四方,多次伐祈征薑,隻求收複失地,天下一統,不讓國殤遺恨九泉。

先帝說,桓卿與我結義多年,情同形影,交托生死。我死後,這江山還請你多看顧。從此,他便朝堂軍中,事必躬親,三十餘年,從來深夜未曾合眼。

如今,天帝劍已斷。

綏國的前途,也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桓聽站在城頭,聽著風裡銳利呼嘯的兵戈聲,馬蹄聲,和血雨腥風即將到來前,那種肅殺的靜寂。

君子一諾。

階青,你留下的江山,我已經幫你守了太久太久。

這一戰不勝,可能也就守不下去了。

若你真的在天有靈,就保佑我,保佑我們的國家吧。

“國家生死存亡,隻在今日”,桓聽拔出玉簫,直指天穹,聲音像利箭一樣穿透了離泱城的上空,“隨我開城出戰,立斬謝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