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蒼玉 從此就跟著你混了(2 / 2)

謝蘭亭凝立片刻,忽而冷笑,拔劍屈指輕彈,錚錚如鳴劍歌,刹那將風中遺留的所有悲音都擊散:“什麼《無渡》?我偏要千帆競渡,縱瞰人間!”

她心頭生出一股氣,還想說什麼,一垂眸,忽而看見一隻毛絨小熊端端正正地坐在桓聽身邊,認真聆聽著簫聲。

???

謝蘭亭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又看過去,發現牆頭真的坐著一隻棕色的玩具小布熊。

小熊好可愛,有著卷卷的毛發,圓圓的鼻子,琉璃似的眼睛。它也正歪著頭看她,軟乎乎的,像一朵焦糖棉花糖。

見她一直盯著,桓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動,悄然將小熊塞回了袖中:“謝將軍來找我,是為何事?”

謝蘭亭盯著小熊看了一會,終於回憶起了它的來路。

綏國天帝陳階青,昔年在世之日,天地人神鬼皆臣服,就連忘川河這樣的絕地都被打了下來。整個仙洲十四洲,更是無一人敢興兵作亂。

然而,這樣一位稱尊六合、橫壓八荒的帝王,最喜歡的卻是毛絨小熊。

據說昔年他征戰時,銀鞍白馬,颯遝若星火,踏天光醉斬流霞萬千,風華璨溢古今。

等收劍入鞘,肩甲上卻多了一隻玩具小熊,正在毛絨絨地迎著太陽伸懶腰。

關於小熊的來路,從來莫衷一是。

有人說,這隻小熊是桓聽送給天帝的,還有人說是天帝的幼年玩伴,也有人說,這跟他的母親相關。

後來,綏國百姓每逢天帝祭典,幾乎每家都會準備一隻這樣的小熊,聊作紀念。

若說綏國上下誰最思念這位天帝,自然是桓聽。因為彆人隻是沐浴君恩,深感厚誼,而他卻是肝腸寸斷,痛失摯友。

“這隻小熊”,謝蘭亭抱起手臂,道,“應該不是仿製品,而是故事中的「銀鞍白馬小毛熊」本熊吧。”

毛絨小熊聽見有人在叫它,在桓聽袖中打了個滾,探出一個腦袋,好奇地瞅著她。

它曾長期被天帝帶在身邊,沾染了微弱的靈性,懵懵懂懂地感覺對麵跟己方不是一路人,於是伸出了一條細細的小胳膊,試圖擋在桓聽身前。

“見笑了”,桓聽搖搖頭,捏著小熊,準備將它收回來。

然而毛絨小熊卻很堅持,捏著拳頭揮了揮,像是要展示它的力量。因為動作幅度有點大,不小心抖落了一片潔白柔軟的棉絮。

謝蘭亭一下子笑了。

她本想再為難一番桓聽,可誰會跟一隻忠誠的小熊衛士過不去呢。

“太傅大人”,她抬起指尖,輕柔地撚了撚小熊軟軟嫩嫩的腦袋,“我來找你,是為了紅蓮祭之事。”

桓聽淡淡說:“好”。

她一拂袖,在風裡飄然而去,走時忽然回眸笑道:“如今我計謀揭曉,太傅一世高才,卻被我戲於股掌之間,可有什麼感想?”

“人算不如天算”,桓聽孑然立在階前,一任春草葳蕤的空翠攀上他的白衣,“將軍此謀雖妙,仍應謝天意成全。”

謝蘭亭頷首,對他未說出口的那半句話了然於心。

雖求天意成全,但有些人,生來就要逆天而行,與天爭鬥一場,於絕境中向死而生。

未來的這段日子,便是她與桓聽之間,一場無聲的博弈。

若勝,她就可以用最小的代價,和平徹底掌握整個綏境,若敗,就要陷入和上輩子一樣的危局,麵對綏地重燃的戰火焦頭爛額。

謝蘭亭還有許多事要做。

隨著小皇帝的投降詔書下發,綏地一百廿八城,這些日子,也陸續遵旨歸降,倒戈卸甲。

然而,綏國政權的內部派係林立,風雲變幻,遠不是投降之後,就能一勞永逸的。

各諸侯國之中,多多少少都有世家門閥乾政的問題。世家既有兵又有權,更不乏頂尖高手坐鎮,經常是各自為政,根本不買皇帝的帳。

隻有祈國例外——因為瑤京謝氏,本身就是最強盛的世家。

而綏國,因為曆史最久,世家最為強盛,和皇權的衝突也最為激烈。就算強如桓聽,也隻能是周旋於各世家之間,維持平衡。

滅綏後,什麼勢力是桓聽的死忠,什麼勢力能拉攏過來,什麼人該殺,什麼人可以繼續托以重任,這些都得慢慢考察,聊以製衡。

謝蘭亭忙著安撫百姓,會見綏國各路官員,以及,挑燈戰夜處理公文。

重點是公文。

上一世滅綏之後,她秉承著“綏人治綏”的原則,自桓聽及以下一眾大大小小的官員幾乎都保留了原職,使得朝廷正常運轉,平穩地渡過了兩國之交,沒有鬨出什麼亂子。

然而這一世,她必須要將桓聽架空。

青霄營大軍還在趕來的路上,所以問題來了……

桓聽是天下各諸侯國中,最勤勞,也最事必躬親的領袖,他每天要處理的公文量之多,就算是一摞謝蘭亭疊在一起,不眠不休的乾活,也做不完。

謝蘭亭隻能有選擇地進行批閱。

雕印古籍?這個應該給中書令。

研發農具?找農事官。

翠城三人因洗澡時高聲唱歌被逮捕……不是,下麵的官員為什麼連這種東西都要彙報上來啊?

年終官員考核,這個給……不行,這個不能交給彆人。

這一陣子,她忙得是天昏地暗,等某一日準備出去透透氣,一開門,卻發現一夜之間,大街小巷,到處都長出了毛絨絨的小熊。

小熊們專門為了祭祀趕製,隻要稍微輸入靈力,就會滿地亂跑。

爬上窗戶,樹梢,桌子,行人的肩,甚至連陸涼的小紅纓戟上也坐了一隻。

那隻小熊把長戟當成滑梯,從這端飛蕩到那端,蹦蹦跳跳,玩得不亦樂乎。

與一旁,滿臉菜色的陸涼形成鮮明對比。

“大將軍”,陸涼經曆了一番苦兮兮的啟蒙教育,終於忍無可忍,“你自己受罪也就算了,為什麼非要拉我一起?”

謝蘭亭從比人還高的文書後麵抬起頭:“那我跟你換換?”

陸涼頓感一股涼氣躥上了天靈蓋:“不用了,我很好!”

他拿的是綏宮裡的通俗認字教材,旁邊,還坐著一個熱情講解的小皇帝。

小皇帝昏迷後醒來,發現國家亡了,不僅絲毫不難過,反而宛如卸了一副重擔,高興得不得了,日日來這裡看美人。

此刻,他一本正經道:“小美人此言差矣。讀書,乃是明智解心,增華氣蘊,朕……我聽說青霄營全都是又好看又有才華的美人,你現在大字不識一個,站在他們中間,真可謂雞立鶴群,土豆混入牛肉,生薑摻在雞腿中,格格不入啊。”

陸涼沒法違抗大將軍,但整治他卻很容易。

當即就把人拎起來,倒扣在桌上道:“小美人你個頭!你讀了那麼多書,還不是一樣被我打得淒淒慘慘國破家亡!”

小皇帝吃痛,一陣嗷嗷亂叫。

但他對美人有著異乎尋常的耐性,居然還能一邊喊痛,一邊好聲好氣地說:“你又不是天下第一,你難道不想知道更厲害的人的故事嗎?”

陸涼還真來了興趣:“什麼?”

小皇帝默默鬆了口氣,從啟蒙讀本裡找出傳奇卷:“自然是「仙洲十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