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寄春前 燈下看美人(2 / 2)

一時俱都沉默下來。

在這沉默中,謝蘭亭無事可做,又不能一直看著哥哥,隻好轉頭打量餛燉館周圍。。

這裡靠近碼頭,深夜燈火未歇,來來往往的,都是從海上過來的風雪夜歸人。

他們在這裡短暫停留一夜,等天明,就可以進瑤京和家人團聚。

新年就要到了。

旅人們高談闊論,反反複複講的都是要怎麼過這個年,帶回了什麼樣的禮物,家裡有誰在期盼地等著回去。

謝忱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姿態還是那麼地從容閒雅,在風裡一成不變。

“走吧”,他神色很淡地說。

謝蘭亭卻莫名覺得心裡一堵。

是啊,就要過年了。

綏國的紅蓮祭之前也會迎來新年,和祈地時間一樣。

青霄營的殷鐘沈陸,都是被滅門的世家子弟,林希虞天生地養,也沒有父母。

可就算如此,他們也已經在開始籌劃,這次要如何在離泱城中熱熱鬨鬨地過年了。

就連桓聽,都按照慣例,散財買了一大堆年貨,親自去分發給離泱城的百姓。

小孩子們不懂江山更迭人世興衰,拿了禮物,就笑嘻嘻地說“謝謝太傅”,七手八腳地給他塞糖。

他看著這些孩子,似乎也像是終於從國仇家恨裡抽身,被重新拉回了煙火人間似的,露出了一點溫和的笑影。

“新年快樂”,他說。

總之,到了新年,不管之前過得好不好,似乎每個人都是開心的,充滿了期盼。

除了謝忱。

她這些日子一舉滅綏,建立不世之奇功,正意氣風發,似乎也沒有留意過,有人一直在她身後注視著她,送她遠行。

“挽之在想什麼?”見她忽然沉默,謝忱問。

謝蘭亭張了張嘴:“我……”

瑤京正在宵禁,他一個人走在回城的途中,靜寂無聲,隻有月色將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過不了多久,因為過年,宵禁就將暫時取消,所有人都要在夜間歡笑,慶祝新年。

可即便是滿城的萬家燈火,也終究不會有為他留的那一盞。

他隻會一個人靜立在空蕩蕩的宅邸中,望月到天明。

這些年,他就是這樣送走了身邊的一個又一個人。

年少劇變,滿門儘滅,他送走了所有的家人,然後是摯友,政敵,以及經年不識、天地孑然的故人,最後是她。

“哥哥”,在一股突如其來衝動的驅使下,謝蘭亭開口道,“我禦劍很快的,過幾天就去找你一起過年,好不好?”

謝忱一怔,轉瞬就明白她在想什麼,搖頭道:“挽之,你不必這樣。綏地也要到新年了,他們習俗特異,會舉辦各種新奇的活動,你的朋友們也都在那裡,你會玩得很開心的。”

謝蘭亭皺眉道:“那你呢?”

“我麼”,謝忱眼睫微微一掀,抖落一粒清寒的細雪,淡淡說,“放心,我一個人也可以平安喜樂。”

謝蘭亭撇撇嘴。

“生命本是一場寂寞的孤旅,人人生來就飄零天地間,各自為客”,他站在雪山之側,望著天邊明月,聲音沉靜如溪水,“此生此夜,我能獨立於山川湖海,遙見燈火人間,便已無愧平生。”

“可是,哥哥,我隻想見你”,謝蘭亭說,“你難道不想在新年見到我嗎?”

她看著謝忱,固執地等待著一個答案。

謝忱眉眼微垂,半張臉落在永夜清寂的暗影裡,讓她怎麼也望不清神情。

“哥哥”,她又喚道。

“想”,過了許久,他終於抬頭,用一種溫柔又縱容的語氣說,“我每一天都想見到你。”

謝蘭亭覺得自己仿佛要被這句話擊碎了。

“那,到時候見!”她故作歡快地說。

“到時候見”,謝忱伸出手,隔著光幕,輕輕地掠過她的眉心。

那個動作是極輕柔的,仿佛一縷清風,吹散了她眉間不知何時染上的清愁,“晚安。”

謝蘭亭放下手,將玉石重新掛回脖頸。

她撐著額頭沉思了一會,忽覺得外麵有一陣怪異的響動。

一開門,外麵五個人貼著牆角,整整齊齊蹲了一圈,聽得十分認真。

謝蘭亭錯愕:“你們……”

“我們都聽見了”,鐘夫子掏出了一本小冊子,開始奮筆疾書,“感謝將軍為老夫的《仙洲佳話品評》貢獻新素材,來日若有夜半情話評選,您當居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