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崖萬裡 仙尊拂卻棋雪(2 / 2)

上一世,她的死訊傳到瑤京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下雪的冬天,他看了之後,又在想什麼?

後來的事已經很清楚了,謝忱為了給她複仇,弑帝南下,與桓聽決一死戰。

他一生隻坐鎮後方,從沒有上過戰場,縱橫戰略,絕非所長,到最後,卻做出了這樣等同於送死的行徑來。

那時,他又在想什麼?

這些問題一旦念起,就覺得如同長劍穿過心胸,劇痛支離。

謝蘭亭閉了閉眼。

她現在,忽然很想見到哥哥,就現在。

最好再抱一抱他。

於是她抓起岑寂,如驚電一般,迅速掠出了窗外,隻輕飄飄丟下一句:“我回家過年了。”

周碧落和陸涼的爭吵被打斷,兩人都是一愣:“你現在要回瑤京?”

“是啊,各位再見”,謝蘭亭猶如一葉披火的紅蝶,禦劍飛上雲霄,“我會記得給你們寄新年禮物,還有一些美酒的。有要緊事記得給我傳訊——沒事彆瞎找!”

衛婉趴在窗邊,仰頭看著她的背影:“唉,有一個人能被將軍放在心尖上惦記,馳行千萬裡也要回去見一麵,該是多麼幸福啊。”

她星星眼道:“嗚,好羨慕。”

周碧落:?

他媽的,走得好!

謝蘭亭一路風馳電掣,在雲間疾馳。

出城時,她遙遙看到了桓聽。

一身白衣如雪,兀然高坐在橫碧江邊的一片蒼蒼青岩上,提著一壇經年的陳酒,一杯一杯,緩緩傾倒入江中。

他在祭奠這場戰爭中死去的同伴。

千千萬萬人,千千萬萬的無名幽魂。

桓聽所坐的地方,恰好風聲獵獵,從高處將離泱城一覽無餘。新年將至,城內星火交迭,歡聲笑語交相呼應,清脆地被長風裹挾而來,泠泠濺落在江水中。

他在最後同逝者道彆:

“最後看一眼煙火人間,便去吧。”

“世人視我為國之柱石,我終是問心有愧。若有來生,請汝切記投身於盛世,平平.安安從破曉走到白頭,莫要再受這亂世摧折之苦……”

他湛藍的眸中雲開霧散,仿佛碧海青天之間,一葉蒼茫白帆,溫柔地低唱起了歸鄉的漁歌。

謝蘭亭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仙洲之大,廣闊無邊,常人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抵達另一岸。

她在劍上貼了許多神行符,終於在傍晚之前,趕到了瑤京。

祈國是一個擁有著漫長冰凍海岸線、終年寒冷長夜的國度,雖資源豐富,卻極其地廣人稀。

在十年前,祈國在謝展顏治下的時期,算得上一個小高峰,本土人口仍舊還不到離泱城的五分之一。

祈國寥寥無幾的人口,有四分之三都居住在瑤京。

瑤京之外,便是廣闊蒼茫的冰川,峽穀,雪河,凍海,溫泉,布滿天穹的極光,以及星星點點散落在冰雪之間的溫暖小城。

如今,祈國雖依舊土地廣闊,人口方麵卻已劣勢不再。

隻因她連年攻城掠地,一統江北,打下了許多地盤。

這些地方的土地人口,從此都歸祈國管轄,一麵修兵繕甲,一麵修生養息,令居民融入市井生產,興旺百業,自然就國富兵強了起來。

謝蘭亭心裡亂七八糟地琢磨著,一低頭,忽然發現腕底那道放血的傷口,還沒有愈合。

啊,不能就這樣去見哥哥。

凰血傷愈很慢,需要等上好幾個時辰。雖然隻是這麼一點小傷口,但被哥哥看見了,必然又有人要因此倒黴。

她想了想,決定先去避一避風頭。

片刻後,一隻奇醜無比的瘸腿紙鶴,從她手中飛出,一路晃蕩著,艱難地飛向了遠處。

這紙鶴幾經曲折,撞牆又迷路,甚至險些被過路居民當成了鴿子抓走燉掉,最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宮中。

這日,是新年放假前的最後一晚,照例要大宴群臣。

祈國百官列坐其次,皆麵無人色。

連日以來,滿朝的座位似乎空了不少,氣氛一片寒肅,就連天子都端端正正地跪坐著,冷汗涔涔。

謝司徒不說話,誰也不敢動。

他一個人靜立在高處,身前是滿目山河,天地獨遠,身後是斜陽風絮,薄暮冥冥。

這一種遺世獨立的姿態,愈發襯得他烏衣如雲,風骨如月,唇邊一抹淺笑,漾起清潤的素色流光。

他纖長瑩白的手指正擺弄著一隻玉杯,酒液輕輕晃動。

眾臣們都盯著這杯酒,嚇得魂不附體。

誰都知道,謝忱今天就是來算總賬的。

前些日子,宗室皇子和朝堂大臣互相勾結,意圖連綏,出賣機密,先覆滅大將軍,再利用青霄營來殺死謝司徒。

該殺的人都已經殺的差不多了,但似乎還缺一個謀劃者。

不知今日這杯毒酒,將會落在誰的頭上。

然而,下一刻,這種緊張到凝固的氣氛卻忽然被打破了。

一隻醜得很特彆的紙鶴,在風裡打著旋兒,掠上高台,又飛舞著,在謝忱素白的頸邊蹭蹭,不輕不重地啄了一口。

謝忱認出了紙鶴的主人,下意識伸手去接。

紙鶴是謝蘭亭的靈力所化,本能地很喜歡他的氣息,停在他指尖,伶仃的尾羽搖成了一朵花。

但是下一刻,一道流光閃過,它忽然記起了自己的來意,隻好戀戀不舍地爬起來,繞過謝忱,一路喝醉了酒似的橫衝直撞,最後啪唧一聲,把自己糊在了少傅衛玉溫的腦門上。

衛玉溫:“?”

忙著偷摸補覺的少傅茫然睜眼。

他這個人,不管在什麼場合,都錦衣玉帶,打扮得花枝招展,妍麗風流。

他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正經看人時,會顯得深情而誠摯。此刻剛睡醒,漫不經意地隨意一挑,又平添了一種天然的瀟灑明豔。

“少傅大人,快彆睡了”,旁邊人使勁掐了他一把,“有人找。”

“哎,都怪我這無處安放的魅力作祟啊。”

衛玉溫嘀咕著,把這個醜得很眼熟的紙鶴揭下來一看,瞬間就嚇冒煙了。

上麵寫著一行瀟灑淩厲的筆跡,“借貴府一用,就待一會,你先彆回來了。謝挽之。”

他僵硬地抬頭,果然發現謝忱正向他望過來,神情淡淡,含笑未語。

“……”

祖宗,你這是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