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強光的照射讓綠意盎然的樹葉在白天顯得潰敗而殘頹,夕落時分還耷拉著的樹葉任你風來潮去也不見半分的晃動。
可一到了夜裡,空氣中褪去了熱氣,夜風將白日裡彙聚的熱潮儘數吹散以後,它又能支棱起來,恢複到搖搖玉立的樣子。
驛館的簷廊下亮著幾盞風燈,晃得院裡的枝葉在靜謐的夜裡顯得詭異而又張揚。
那躲在簷下休憩的鳥兒,也被撲簌簌的樹葉聲給催的不敢再回來,隻肯在屋頂鬱鬱試探著。
屋外看似風起翻湧,不可名狀。
而程澤和袁儲在屋內倒是一派祥和的相處,一室安靜。
夜已很深了,可程澤還未曾離去。
靜謐了很久,袁儲才微微開口:“程大人,我能見見她嗎?”
程澤方才在和袁儲說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他快要按訥不住的情感。
他企圖從他的眼裡看出些虛偽和造作,可是沒有,袁儲的眼底隻有一片赤誠和期待。
他微顫的語氣也讓程澤再次肯定,他沒有在說謊,是真的想見雲芬芬一麵。
“我的父皇,很想念他這個侄女,他是三皇叔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了……程大人你知道的。”
酒意上湧,吐露的情感也更真了。
程澤從剛剛袁儲所說的往事中就已經知道了,隻是沒想到雲芬芬的身份竟是這樣的來曆,事情好像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和掌控了。
然而他現在卻無法立刻答應袁儲的請求,隻是因為……
“芬芬似乎一直不知道她的身份,甚至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她的親人,我怕大皇子此刻貿貿然前去反而會嚇到她,不若我先跟她說說,讓她心裡有個準備。”
這話聽起來是在寬慰袁儲,但是如果他仔細一想就會明白,程澤暫時是不願他見到雲芬芬的。
隻是已經微酣的袁儲現在的心裡還想不到這處罷了,此刻酒意已經上來了,想事情都要比清醒的時候慢半拍。
是以,程澤的提議他乍聽之下也覺得沒有問題,想了一會也就同意了。
最後,因著袁儲有些意識不清了,程澤在招來他的隨從看著他們將腦袋已經低垂到看不見臉的袁儲架出去後,他才獨立離開。
……
回到程府已經很晚了,他提前讓人傳了話回來,雲芬芬今夜沒有在等他。
隻是依然給他留了兩盞簷下的燈,他嗅了嗅自己滿身的酒氣,看了看已經滅了燈的偏房,轉身回了主屋。
揉了揉額角,他試圖想回憶起剛回上京那時候,自己曾問過雲芬芬那個問題,她當初是怎麼回答自己的?
如果她有親人尚在人世,她會不會義無反顧的就離開了?
雲芬芬當時是怎麼說的,是?還是,不是?
他仰躺在書桌前,有些煩躁的捏著拳頭放在額頭上,皺著眉頭一直在想。
屋外皎月微弱的光,潔白而通透,就像雲芬芬的人一樣。
來到自己身邊的這幾月,她變得越來越通透了,本來就如同明月一樣潔白純潔的她,多了幾分坦然自如。
程澤不禁在想。
或許,她心裡已經知道了答案,隻是不願意告訴自己罷了。
他握成拳的左手不自覺地輕輕敲了敲額首。
突然,兩聲‘滋滋’的聲音在黑夜裡顯得特彆的突兀。
本來緊閉的雙眼在這時迭然地睜開,剛剛還有些迷醉的眸底變得有些深不可測。
他逐漸從仰躺的姿勢變成坐著。
解開手中的東西後,程澤就著月光就這麼拿在手裡。
和袁儲拿著東西一樣的姿勢,也是用拇指和食指捏著。
‘滋滋’的摩擦聲又繼續在黑夜裡響起。
沒過一會,程澤像是想明白了一樣,從口中呼出一口氣後,將東西重新戴回了手上。
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的時辰了,夏日的月亮真的是又圓又亮。
明月始終是明月,就算蒙塵也會有塵儘的那一日,終會恢複它應有的光芒。
隻是,它的光芒太遠了,遠到自己可能會無法觸碰。
所以,若是能讓月亮自己留下來,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不用再擔心月亮會離自己而去了?
既然上天都這般遙遠的將雲芬芬送至自己跟前,自己又怎能讓她輕易離開?
隻要月亮自己不願意離開,那誰也都帶不走她。
她說過那對銅錢是可以保佑他半生順遂的,那既然她送給了自己,她後半生的順遂也合該由自己來保護。
回來了許久,他的酒氣已經散的差不多了,當踏入偏房的門時,很清晰的能聽到雲芬芬的呼吸聲。
輕輕淺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