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之指南 經過崔裡關塞,秀麗……(2 / 2)

彩雲國物語 雪乃紗衣 21519 字 10個月前

“什麼怪罪責罰,不就是這樣的嗎?你們是理解了這一點才說出這種話來的吧?”

“那、那是……”

這就好像修剪花朵一樣。隻要把“壞的部分”推給什麼人,其他的花就可以頂著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麵孔繼續開放下去了。這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延續下來的做法。這是為了讓歪斜的花圃恢複原狀而必須要進行的最小程度的犧牲。實際上這也是很簡單的,也是個非常有效的手段。

秀麗承認這種實用性,但是,這是不可以出錯的。絕對不能忘記這一點。

影月從一開始,就用自己的身體顯示出了真正的、最好的方法。

“就算再怎麼簡單,你們也無法輕易地做出這樣的事來吧。因為誰也不會想要被殺害,被拋棄的。生了病會想要彆人的幫助,難道這種想法不是最普通不過的嗎?”

他們看到官員一次次地拋棄民眾的舉動,自然也會去模仿著做出同樣的事情。認定這就是最好的方法,不去想還有沒有其他的解決之道。——當然他們也不會知道。

如果沒有誰,去舉起燈火照亮沒有映在他們眼中的另一條道路的話,不管到什麼時候,都會是一樣的。

但是現在,在這裡撒下種子的話——在四下奔走尋找之後,不治之症似乎也已經不是不治之症了。

就算隻有很少的一點點,也一定會產生出不一樣的未來吧。

就算無法親眼看到種子發出新芽,這也依然是秀麗與燕青的工作。

的確燕青說的對,既然身為官吏,也許總有一天,會有用自己的性命去換誰的性命。背起所有的責任,帶著不再回頭的覺悟去麵對這樣的選擇。

但是這並不代表就該被當成一時鬱憤的發泄口,隻是被白白利用就了事。

“所以就跟你們說啊,小姐她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法。不管多麼困難,她都使用著自己的智慧挺胸迎上前去,在四處奔走,好不容易找到了治療的方法和醫生。所謂真正的‘幫助',不就應該是這樣的東西嗎?隻因為相信了沒憑沒據的謠言就掄著鐵鍬襲擊我們的話,那才真的是一個人也救不了了呢!”

男人們閃動著異常光芒的眼睛,稍稍地安定了一點。

“呐,你們知不知道我話裡的意思啊?下次就算這種病在哪裡發生,也不用再把那裡燒毀了。不管是你們重要的老婆孩子,還是日後生下來的孫子曾孫都會得救的。你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小姐和影月要保護的是‘什麼'嗎?是你們全部,包括日後在內的所有人啊!”

那些高高舉起的槍、鐵鍬與鋤頭,開始徐徐地放了下來。

在秀麗的身後,柴凜與葉醫師他們總算追了上來。

秀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請讓我過去。我也一定會去‘邪仙教'那裡,如果到那時我的首級能派上什麼用場的話,我會在那時儘到我的責任。可是現在已經一刻也不能再拖延了。請趁著還有時間的時候,讓我們儘一切的可能。求大家了。我們要去救人。——請讓出道路來——!”

人群中出現了波紋一樣的動搖,但就在這個時候——“彆被她騙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衝了出來,發出了怒吼。

丙太守睜大了眼睛。那個人是前幾天剛剛被從郡武官裡除名了的朱溫。

“大家好好想一想!如果‘邪仙教'說的是真的呢,那又怎麼辦!!如果是這個女人招致了仙人們的憤怒的話,不管她做什麼,結果都是沒用的!”

那通紅著的眼睛,和極具有煽動性的怒喝,很容易地就重新點燃了並沒有被完全說服的男人們的狂暴怒火。

“我一個人來做。隻要殺了這個女人,就可以救所有的人,這不是很劃算的事嗎!反正沒效果那就都一樣,生效了就是最好的不是嗎?那我來下手!”

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最初的情況。朱溫的叫喊足以煽起強烈地殘留在男人們心中的不安,更足以煽起他們希望早點結束的心情了。

已經放下的武器,又叮叮咣咣地被舉了起來。他們的眼睛裡再次閃出異常的光來。

燕青的雙眼中開始蘊涵起了危險的光芒。他彎下腰,握緊了棍棒。這群混球,他低低的咆哮聲傳進了秀麗的耳朵裡。

被加熱到極限的陶器,就要四下碎散了。

丙太守為了保護秀麗,挺身把她擋在了背後。

秀麗抿緊了嘴唇。望著燕青那繃緊的後背,她好想哭。他就要對著一直努力守護著、珍視地報以自己慈愛的茶州人民揮起棍棒了——這真是無法置信的事情,但她的聲音卻無法傳達給他們。雖然他並不總是會把自己的心情直爽地訴諸語言,但是……

悔恨,悲傷,這樣的感情讓胸口都在作痛了。

“——燕、燕青!”

“你不會是想說什麼讓我不用保護你也沒關係的話吧?”

“……我沒說。”

還沒有找到影月。也還沒有揭開“邪仙教”的真正麵目。

明明什麼都還沒有結束,但是死了也沒關係,這種話就是撕裂了嘴巴,秀麗也說不出來。

“……可是,如果發生了什麼,我會繼續擔起一切,所以……”

在腦子思考之前,話語就傾瀉而出。

雖然連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燕青以驚愕的表情看向了這邊。接下來浮現出的,是與至今為止看到的笑容完全不同的東西。就好像原本以為箭飛向了不同的方向,但卻親眼目擊到它命中了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存在在那裡的靶子,而且還正中紅心一樣。

“恩,拜托了。”

燕青這麼說著的瞬間,朱溫就搶在最前頭撲了過來。這就像一個信號一樣,全體像海嘯一般發出怒號一起衝了起來。但就在這時……

“住手啊——!!”

一個踉踉蹌蹌地從男人們中間摔出來的少女,有如哭泣一般地這樣叫著。

※※※※※

還以為會是一個夢。

「我們,想要救大家。」

說出了珠蘭一直以來最最想要聽到的話的人,就在那裡。

拚命地追在了坐在馬上的丙爺爺後麵,卻被後麵都頂著一張可怕的臉的大叔們一個個地超過。

如果被人發現是石榮村的孩子的話,又會被他們扔各種東西了,所以珠蘭從一個角落藏到另一個影子裡,悄悄地跟了上來。雖然被他們甩了很遠,但是在終於通過了城門的時候,卻發現剛才那些大叔們都集中在那裡,叫喊著什麼。

「把石榮村的那些家夥們都拖出來用火燒掉!」

她僵硬了。

雖然在剛來這裡的時候就被人說過同樣的話,已經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可是在聽到的時候,心還是像被冰做的刀子刺中一樣痛苦到喘不過氣來。知道彆人憎恨自己到恨不得殺了自己的地步時,那種眼淚都凍結了一般的痛苦與悲傷……

(如果我們沒離開石榮村就好了啊……)

當她的腦海裡隻剩下了一直不想去想的事情的時候……

「因為我還有做得到的事情,以及不能不去做的事情。我不能再沒有救到任何人的情況下死去。」

珠蘭呆呆地抬起了頭。……救、人——?

不管是誰都覺得根本不可能,從心裡放棄了的時候。

光,照了進來。

珠蘭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那束光強烈到了可以淩駕在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的不安之上的地步。

再一次——再一次,想要在近處聽到那句話。

(剛才的……是女人的聲音啊……)

女,人。

最後見到的影月那真摯、溫柔、強力,又充滿了自信的微笑閃過了珠蘭的腦海。

「到這裡來的女性,絕對會救大家的。」

——影月哥哥果然沒有撒謊。

她來了。

男人們的意識都放在了眼前,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珠蘭。珠蘭想要知道這座黑壓壓的小山似的人群都在看什麼,可是不管矮矮的珠蘭再怎麼踞腳跳高,也是根本看不到的。

在打了個趔趄的時候,珠蘭忽然發現到,自己其實可以從許許多多的腳的空隙間鑽過去。

鑽窄窄的縫隙正是身體小巧的珠蘭很拿手的事情。她立刻像貓一樣縮起了身體,趁著大怒的男人們安靜下來,沒有發現到自己的時候,向前拚命的爬過去。

一邊前進著,珠蘭越來越不安起來。剛才的話真的是自己聽錯了吧,如果是聽錯了的話,那該怎麼辦——想到這裡,珠蘭的動作忽然一下子停了下來。直接撐在霜凍上的膝蓋與手掌,卻因為寒冷之外的理由而簌簌地抖動起來,讓她無法前進。

每天都看到,有很多很多的人就那樣掙紮著死去了。誰也沒法救他們。最後隻有這一線的希望,可是如果這個願望也破碎了的話,一定就再也無法站立起來了吧。實在是有太多的東西傷害了珠蘭的心,她的心已經是遍體鱗傷了。在拚命地仰望著太陽的麵孔垂下去之後,就會再也沒有重新抬起來的力氣。

也許還是回去的好吧,珠蘭想。

這樣的話,至少唯一的希望還不會崩潰。

(對啊,就是這樣)

如果要確認的話,至少找個與梨英在一起的時候。珠蘭給自己找了這樣的借口,就要往後退去。

正是這個時候,這個聲音好像箭矢一樣射了過來。

“我們要去救人。”

心跳聲清晰地向了起來。珠蘭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咀嚼這句話似的眨著眼睛。

(這一次,我真的聽清楚了。)

沒有錯,是那個聲音,第二次地說出了那句話。

已經不會再猶豫了。

自己一直在等待著能與影月哥說出同樣那句話的人。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再也不會想什麼還是死去比較幸福的事了。

隻要讓媽媽活下來。以後永永遠遠在一起。

珠蘭不顧冰霜,努力的前進著,可是她卻聽到一個曾經在那裡聽過的沙啞聲音響了起來。

“我一個人來做,隻要殺了這個女人,就可以救所有的人,這不是很劃算的事嗎!”

……珠蘭一時不能理解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麼。

但周圍的樣子突然變得奇怪起來。耳朵附近傳來哢嚓哢嚓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胸口咚咚地跳了起來,發出討厭的聲音。她不顧一切的在男人們的腿腳之間向前爬去。

那句話她的頭腦不想去考慮,但心裡已經理解了。

(為什麼……為什麼?)

明明說是來救人的,明明就這麼說了。

一直等啊,等啊,等啊,總算射下來的光。

為什麼,她小聲地念著。

殺死什麼人,為什麼能這麼簡單的說出這麼過分的話來呢。

珠蘭都知道的,有人死去會是多麼難過悲傷的事情,可是為什麼活了那麼長的大人們卻不知道呢。普普通通地活著的人那麼簡單地就死掉了,可是活下來卻要比那難得太多太多,他們為什麼還會去想剝奪生命那麼過分的事呢?

——為什麼。

周圍的腳一起動了起來。

她就在那一瞬間穿過了腿腳的叢林,滾到了男人們的麵前。那冰凍住的堅硬泥土與槍一樣的冰霜,劃破、刺穿了珠蘭□□的手腳,在她的肌膚上留下了條條的血痕。

吐出的呼吸凝結成了牛乳一樣的白煙。她對自己身上的傷口沒有任何的感覺。

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滾滾落下。

明明為了不讓母親難過,自從父親死去的時候起,就一直忍耐著的。

心好疼,好疼,就好像被撕碎了一樣。

“住手啊——!!”

※※※※※

男人們驚訝地一起停下了腳步。

就連燕青,也不免撲了個空。

那個撲出來的七、八歲的少女撐起了滾在地上的身體,哭泣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不是已經夠了嗎?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可是爸爸和大家都死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啊。至少……至……少,聽她說一下啊。他們、他們……明明是……能夠……能夠……救媽媽、的、人。”

丙太守立刻就想起了這個少女是誰。

是石榮村的孩子啊,有人在小聲地說著,男人們向後退去。

住手,在哭泣聲的空隙裡,傳出了小小的、仿佛是從咽喉中擠出來一樣的聲音。

“住手啊。一驚,不想再看到、有誰死掉了……!!”

那祈禱一樣的叫聲,讓秀麗顫抖了。

就好像有什麼刺穿了胸口一樣。

十年前的自己,現在就存在於那裡。

倒下的人們,死去的人們。什麼也做不到,隻會為明天的到來而恐懼著。

(誰來救救大家啊。)

每晚,每晚,都向著不知道在哪裡的“誰”而祈禱著。

已經不想再拉起悲傷的二胡了。已經不想再經曆,用儘全力握住的手在無力地垂落下去的瞬間,那仿佛心臟粉碎一樣的感受了。

啊啊,聽到那個聲音了。

(不……不要死……我不要……已經受不了了!)

誰能來救大家啊,誰能來告訴大家,明天就會完全不同啊。

說出已經沒有事了的人。

隻是,等待著……然後……

“你這個臭小鬼!你還不明白嗎!就是這個女人把你們的村子弄到那種地步的!隻要殺掉了她,一切就都會好了!”

少女狠狠地瞪向了朱溫。

她——如今隻想要挽救病痛中的人們的她,已經沒有了任何躊躇。

“——不是的!!”

她叫了。

“那是騙人的!影月哥說過的,到我們村子來的女性,絕對會救大家的!!我相信影月哥!!”

影月,燕青輕輕的低語。

有什麼塞滿了秀麗的胸口,讓她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被人相信了。

“我們努力吧,秀麗。”

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她總是說著這樣的話來鼓勵秀麗,用溫柔的聲音與微笑。

即使不在身邊,他也——以他那殘留下來的心,幫助著秀麗。

“影月哥很了不起的!他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他很努力的!這、這是在他離開之前,說過的話。他在做藥的空隙裡做了好多好多的調查,他把很早前死掉的冰凍住的老鼠化開,切開了肚子,就找到了一個袋子,裡麵有蟲子,他說這就是原因。還說說不定,這就能夠治療了。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是這麼說的。大家都因為不知不覺地跟水一起把那種蟲子的卵喝到了肚子裡,才會生病的。這絕對不是誰的錯啊!”

葉醫師和其他的醫生們一起倒吸了一口氣。

“葉、葉老師。那個少年,才隻有十三四歲而已吧……!?”

葉醫師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繼承華娜之心的,弟子……嗎。)

絕對不會放棄。直到最後的最後,還是在想著怎樣救人。

被超越了時空而繼承下來的,心與意誌。

“你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影月哥到底有多麼的努力,你們什麼也不知道,就彆亂說那種話!那個除了躲在山裡什麼也不會乾的集團,還有什麼隻要殺了誰就能治好之類的話,我根本一點也不信!我隻相信來救我們的影月哥的話!!還有這個大姐姐,她真的來了,我也相信這個大姐姐!”

珠蘭向著秀麗揚起了頭,那張淚水模糊的小臉扭曲著,眼淚從大大的眼睛裡滑落下來。

“大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的媽媽……”

秀麗彎下膝,抱住了珠蘭那小小的腦袋。

十年前的,無法對任何人說出的話,如今向她——。

既然誰也不會說,那麼就有自己來說吧,秀麗麵向了過去的自己。

“已經沒事了。”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珠蘭眼中掉了下來,她緊緊地抓住秀麗,哭泣了起來。

想要說的,隻有一句話而已。

不需要什麼奇跡,也不會去想,大家都會想從來沒有生過病一樣,一下就痊愈。

隻要沒有被拋棄就好,隻要不被人視為無足輕重的存在就好。

隻要,能夠知道這一點就好。

“沒事了。”

“謝……謝……”

謝謝你聽我說。謝謝你送來很多藥。謝謝你帶來了醫生們。

謝謝你,沒有拋棄我們。

“——閉嘴!!”

朱溫瞪著血紅的眼睛,揮起了手中的劍。

“你這個自以為是又長舌的小鬼!看我不殺了你!”

燕青踏前一步,一瞬間就擋在了他的前麵,手中的棍棒擋下了朱溫手中的劍。下一刻朱溫就被打倒在地麵上,燕青一腳踏上他的背,把他狠狠地踩在堅實的地上。

他緩緩地抬起睫毛,瞪視著男人們。

“——讓路。”

伴著他低沉的聲音,棍棒打在地麵上的聲音高亢而沉重的響徹在天空之下。

燕青那裂帛一般的氣魄讓男人們畏怖地縮起了身體。

“我說過都給我讓路了吧!”

男人們仿佛被天雷劈到一樣,慌忙翻身退了開去。

這時一匹馬從城門裡衝了出來。看到馬上的年輕官吏,等待著的丙太守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丙太守!!準備已經全部結束。醫師大人們可以馬上開始治療了!!按您的指示,我們從天明的時候開始拜求女性們,她們同意予以協助。特彆是擅長做針線活的女性有幾十人,她們都已經完全記住了縫合方法,現在都帶著煮沸過的銀針和絲線正在等待!!”

秀麗呆呆地向著葉醫師轉過頭去。

“葉醫師……”

“從以前開始啊,在照顧病人的方麵可是沒人能出夫人們之右呢。”

葉醫師口氣輕鬆的嘟囔著。

而比秀麗還要驚訝的是那些男人們。

“說、說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怒喝從城門裡飛了出來。

“你這個死鬼!!在乾什麼蠢事啊!!還不快從那裡滾開!!”

男人們反射性地跳了起來。轉過身去,隻見是個左右身強體寬的女人們正並列在那裡,狠狠瞪著那些男人們。

“嗚!”

“孩、孩子他媽!”

抱著手臂站在正中間的四十幾歲的中年女人向著自己的丈夫狠瞥了一眼。

“你這家夥,如果我和孩子也碰到同樣的事,你也會像這樣殺了我們吧?”

“哪、哪有的事……我、我們都是為了你們……還有,我們也不是要殺了醫生……”

“少跟我開玩笑。你殺了這個女孩之後,要用什麼臉來見我和孩子?我才不想要一個殺人凶手做丈夫!”

在向著自己的丈夫高聲怒吼之後,女人歎了一口氣。

“……當然啊,我已開始也覺得討厭。可是一聽說這麼小的女孩子,為了救生病的媽媽從石榮村一步步走來這裡……”

珠蘭倏地抬起了頭。

“我就想了,如果換做是我的話,又會怎麼樣。我不想看到孩子們哭。不管是哪一個孩子,都是母親死一回的覺悟才生下來的。我才不要看到他們為我哭。而看到他們拚命的忍耐著,不哭出來,那就更難受了。看到那些咬著牙齒拚命地乾活的孩子們,我就忍不住……隻要有能幫上忙的,我就想要去幫助他們。如果是我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情,我不管怎樣也不能把他們丟下。當然,對你們這些沒用的軟骨頭也是一樣。你可是有緣才和我在一起,對我來說唯一的丈夫啊。隻要知道還有救,就是根稻草也要抓,不管是什麼樣的謠傳,我絕對不會把人家趕回去。”

女人的丈夫驚訝地抬起頭來,然後又羞恥地悄然低了回去。

珠蘭心裡想道,也許那些“丟落的東西”,正是這些女人們特意放在那裡的。想到自己吃的那個大大的、形狀很漂亮的飯團,那個飯團的味道滿含著隻屬於媽媽的、讓人感動的味道。珠蘭的眼淚又要奪眶而出了。

“在你們跑出去說著那些白癡的話的時候。官差們一家家地跑著,告訴我們病是絕對不會傳染的,醫生們已經來了,也許病人們會有救了。他們那麼想要去救人,向我們低著頭。那可是很了不起的差人們哦。我們真的很高興,你就不明白嗎?如果我們有一天也遇到困難了,他們一定也會這樣四處奔走的。我們每年交的年貢並沒有白交的啊。”

女人向太守看了一眼,眼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他們都做到這一部了,如果還不出手的話,那還算是女人嗎?而且說起來,女人作差人到底有什麼錯啊!你這個飯桶!咱們家還不是一樣,你一年到頭都遊手好閒的,還不是我踹著你的屁股,撐著咱們家的家計的嗎!你想這天下為什麼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要是城堡裡麵沒有女人,那不是更奇怪嗎?所以才會每年都打個不停的。你們聽了那個沒頭沒腦的謠言,就衝昏了腦子。女人有什麼錯?我們可是以生為女人而自豪的!我們賭上性命去生下另一個生命,保護他們,把他們養大,這難道就不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工作嗎?”

接著,她又狠狠瞪了男人們手中的武器一眼,大喝道:“哼!反正你們這些男人什麼也感覺不到,就是捅了你們扔著你們去死,你們也根本受不到教訓吧!看你們那副活著是理所當然的德行,真想讓你們也生一回孩子看看,讓你們也知道我們都是怎麼挺過來的!那沒有死都是個奇跡了啊。隻要你們也生一回孩子,那就再也不會去想什麼殺人啦死掉啦之類的事情了!好了!快點吧你們手裡那些東西統統給我們扔了!那些東西都是活命的東西,不是讓你們殺人用的吧!!”

從那些嚇了一跳低下頭去的男人們的手裡,鐵鍬、鋤頭,還有寶劍嘩啦嘩啦地掉了一地。

連燕青也瞪圓了眼睛,真心地歎了一句“大嬸真是超帥的啊~”

“好了,都給我從那邊讓開!都堆在那裡有個屁用,現在要乾的事可是堆得跟山一樣高啊。我們需要很多很多人來乾力氣活,不想被我們踹你們的屁股,就給我好好去乾活!是吧,小姐!”

有什麼東西塞滿了秀麗的胸口,讓她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但是代替語言,秀麗深深的低下了頭。

“葉醫師……”

“哦。那我們就趕快走吧。”

珠蘭沒有與秀麗在一起,而是上了大嬸們坐著的載貨馬車。突然間,又有一個少年不知道從那裡跑過來,也跳上了車。

“你真是笨蛋,這麼亂來。”

“梨英,你也在啊。”

“我還在你前頭呢,萬一有什麼的話,我可以抵得上十個人哦。”

他偷偷地瞟了瞟和醫師團一起走在前頭的秀麗。

“什麼嘛,既然在,那就來幫我不就好了嘛。”

“是誰一個人亂來衝出去,都不給人出來的機會啊?”

“喂喂,不可以吵架哦。兩個人來和好。”

大嬸們安慰著兩個孩子。珠蘭不由得把心裡想的說出了口:“……那個,你們給了我們飯團,還有好多好多的東西,謝謝。”

女人們一起睜圓了眼睛,然後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不好意思的苦笑了起來。

“看來是露餡了啊。小姑娘,那沒什麼好謝的喲。我們還要為對你們做了不好的事情道歉呢。”

一雙大大的、溫暖的手,溫柔的撫摸著珠蘭小小的頭。

“好,要加油哦。”

伴著珠蘭嗯地點頭的動作,最後的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因為被人溫柔的對待而哭泣,這是多久以來的事了呢,珠蘭想著。

“你真是個愛哭蟲啊。”

梨英這才從呆愕中清醒過來,把手帕扔給了珠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