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刺鼻惡臭。
病人們的上腹部鼓脹,皮膚上帶有黃色的癜跡,就連呆滯往上翻的白眼球都黃濁不堪,手指像鉤子似地扭曲著,腳裸嚴重浮腫。醫師們雖對這些症狀早有預想,但如今這數十個將死病人的裸體呈現在眼前的慘狀,還是超乎了他們的想象.特彆是年輕的醫師們,麵對這突然呈現在眼前的殘酷景象,都感到頭暈目眩。
葉醫師表情嚴肅,迅速來到一名病人身邊查探病情。
“恩,還是肝部……這裡是病灶吧?真是的,蟲子呆的地方實在是不好,今天可不是那麼的輕鬆的啊。好,要熱水、高度的酒——茅炎白酒應該運到了吧——然後準備乾淨的布和衣服!要上等的棉花!準備好了嗎!?”
“好了!”
“好的。進行切開的時候就拚命地使吧。為了手術中途不會弄出不夠的事情來,給我玩命地往這裡搬!弄臟的布和衣服馬上送去給大嬸們洗乾淨!”
之前就在這裡準備的藥醫和針灸師立即做出了回應,葉醫師點點頭。
“清洗身子,換上新衣服,剪指甲然後用酒洗雙手和手腕,都完了後我們就開始!對了,洗完手可彆再摸頭和臉了,把手術用品放在熱水裡煮沸備用!”
葉醫師一邊喊著一邊離開病人,開始飛快地脫衣服。
“那些站在那的礙事的人都趕走!都來這乾什麼!”
年輕的醫師們都像受到打擊似的,全身緊縮。過了一會兒,一名一直鐵青著臉的年輕醫師仿佛下了決心,揚起臉,向葉醫師那邊跑過去,其他人也都表情凝重地跟著跑起來,開始換衣服。
葉醫師一邊迅速地準備,一邊逐項確認。
“藥師!按寫好的配方,天亮之前把藥配好給他們吃了嗎?”
“是的。能見到您真是太榮幸了,葉醫師!手術中要把出血量控製到最少!現在藥醫們在根據安排調配各種藥劑。能問您個事嗎?”
“簡單點說。”
“好的。我曾有所耳聞,那個神醫——華娜老師,聽說在手術時會用一種叫麻沸散的藥讓病人睡過去。這次咱們不用嗎?”
“好問題,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好好聽我說!麻沸散可以讓病人完全昏睡,深度沉睡讓病人的呼吸頻率——來,聽聽——比清醒的時候少的多,也就是說,在睡眠狀態的人體整個機能低下,在這樣的狀態下開刀的話,死亡率會上升。有時確實也不得不用這藥,但這次沒必要,所以嘛,就把最好的針灸師都叫來了。針灸師!”
“在!”
“有沒有按我說的在全部的地方紮下針?有沒有把出血和疼痛都控製在最低限度!?特彆是延髓底下,有好好地施針吧!?沒有讓病人完全睡著吧!?”
“是!患者脖子下麵的部分已經不能以自己的意誌行動了,但是還保留著最低限度的意識!通過眼睛的動作就可以確認!”
“好!給我記住,這就叫針灸麻醉!!接著在印堂也刺一針。有強效的鎮靜作用。不管是誰,就算死亡的概率再怎麼低,要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切開自己的肚子,都是會恐懼的。在那裡下針,是為了安定患者的精神,消除他們的恐懼心。”
“是!”
等候著的各位針灸師紛紛拿起銀針來,衝向了各自的患者。
“準備燈來。但是為了不會讓火星和灰飛出來,也為了不讓火苗搖晃,要好好地把火焰覆蓋住。請縫合的大嬸們準備好。洗過身體,頭發也全部挽起來,不要忘記告訴大家,一根頭發也不能掉下來。”
葉醫師一個接一個地發下指令。那個總是悠悠然不緊不慢的葉醫師的身影已經早就不知道消失在那裡了。
“小鬼們!準備好了嗎!?”
葉醫師轉頭看向表情僵硬的醫生們。
“聽好了。首先來看我做最初的一例。你們已經牢牢地記住了處理的順序和所有措施,在貴陽的時候也做過了過程。接著就隻剩下看著我所作的,把這些跟頭腦裡的理論結合起來就行了。
——要記住,患者可是睜著眼睛的。和之前的都不一樣啊。你們絕對不能忘記,自己的患者是活著的這件事。“用布遮住嘴巴,站到好像魚店裡的魚一樣排列著的患者們躺著的台子邊緣。放在附近的酒的強烈味道直衝鼻腔。一個醫官看到患者意識朦朧地睜著眼睛往這邊看來,感覺到五臟六腑都一陣發涼。——是的,他們,是活著的。
如今,眼前的這些就要切開活生生的人們的腹部了。
而葉醫師也注意到了患者的視線,眼神一下子溫和了下來。
“……你一直努力到現在,真的很了不起啊。已經沒有關係了,很快你就會好的。”
患者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合著那眨眼的拍子,有一絲淚水從他的眼角中滑落了下來。
也許這隻是反射的作用吧,但是對於醫生們來說,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光景。
以煮沸過的特殊小刀為首,各種各樣的器具按著順序擺放在那裡。
“——開始進行切開。”
葉醫師的聲音在當場回響起來。
針灸和藥物非常有效,出血量少到讓人吃驚的地步。
但即使如此,那畢竟不是屍體。裸露出來的血與肉都是鮮豔的朱紅色,像是在主張自己是鮮活的一樣,撲通撲通地搏動著。
僅僅是看到這些,醫官們的額頭上就開始冒出了汗珠。
當從葉醫師以正確而迅速的動作切開的上腹部的切口中看到了肝臟的時候,誰都屏住了呼吸。
“……就是這個啊……”
凸凸凹凹,好像有著很多個袋子似的蜂巢一樣的囊塊。就好像為了方便進食一樣,那東西把肝臟當作了巢穴。所以上腹部才會高高地凸出來的。
“肝已經遭到侵入了嗎……不切下一些來不行了。但是還好是肝。記住,肝是比較好處理的。就算多少切下來一些,剩下的部分也會再長大的。”
醫官們什麼也沒說,他們把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在了眼睛與耳朵上。
“聽著,要記住華真書上寫著的要點。絕對不能弄破這個蟲子袋。如果裡麵的液體稍露出一點,患者也會立刻在一瞬間就死去的。還有就是這裡。雖然我說過多少次了,但是你們都要看好。絕對不能切破這根粗粗的管子。這是把血液從腸子送到肝的地方。還有膽管——”
他當場再次重複了用屍體一次次地作過指導的部分。
活著的身體,即使看起來與屍體差不多,也是完全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就是,絕對不能允許失敗。
“……如果這個袋子破了,就馬上叫我過來。蟲子很可能已經通過血管轉移到彆的地方築巢去了。不管它移動去了哪裡,對於把重點放在肝臟上培訓的你們來說都是太難了些。我來想辦法就是。好,都給我看著,我們來進行切除以及病灶摘出——”
旁邊放著的器皿裡,放進了摘除出的袋子。
女性們發出了喊叫,為了第一次看到了切開的體內而臉色蒼白。但即使如此,她們畢竟在平素的下廚中處理過活的動物,最後被嚇得失去意識、或者逃走的女性隻有幾位而已。
關閉腹部,縫合——葉醫師那粗壯的手指,卻做出了完全無法想象的纖細動作,用針細密地縫起了皮的內側。
打上最後的一個線結之後,他剪斷了絲線。
“藥師!準備補血劑,還有增進體力的藥物,以及安眠藥和棉被!如果有安神效果的香的話就焚起來。讓患者安心的睡覺。針灸師暫時彆去動剛剛處理好的患者。切開是極度消耗體力的,我們要避免任何刺激給患者的身體造成負擔。好——”
葉醫師打量著從最初到最後都一直沉默著的醫生們。
“這就是全過程了。”
不隻是誰微微的顫抖了一下。無論哪個人都已經覺悟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了。
但是,葉醫師最後說出的,卻是彆的話語:“昨天我給太守去了一封快信,請他把因為這個病而死去的人的屍體——而且是儘量新的屍體準備好了。你們到那裡去進行摘除病巢的練習吧。”
醫生們的眼睛頓時都睜得快掉出了眼眶,他們不約而同地一起看向了葉醫師。
葉醫師那總是活力充沛的麵孔上,如今卻消失了所有的表情。他淡淡地用熱水清洗著雙手。
“我也沒說過讓你們一上來就接觸活著的患者吧?”
不知是誰歎出了一口氣,發出了小小的呼哧聲。
葉醫師的睫毛微微的搖動著,什麼也沒有說。
——隻用嘴巴說,他們是不會明白的吧。
“那個,到底,要用多少具屍體練習……”
“你們自己決定。”
葉醫師倏地抬起頭來。那眼神又銳利到了仿佛能射穿心臟的地步。
“——練到你們自己覺得自己可以做得到為止,就回來。不行就彆回來。接著就是你們自己的問題了。”
※※※※※
秀麗與燕青都在幫助著柴凜,為了準備東西而奔波著。
“——小心點千萬彆讓熱水斷了!絲線還剩很多,可棉花減少的比想象的還快,跟金華聯絡要他們趕快送過來。還有弄臟的布,到曰落之前儘可能洗淨曬乾回收。從有餘力的地方調人手過來。還有差不多要準備分配發飯食了。從各地請女性們過來,拜托她們來捏飯團。食糧,茶葉,還有其他,重的東西就借男性的手!因為到了夜裡也要照亮醫生們的手邊,要增加五倍的帶罩子的燭台!嗚,沒有罩子的話就需要漿糊,趕快做漿糊!還有,一定要嚴格讓大家輪班休息!都倒下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大家輪班來休息吃飯,絕對不能過度勉強自己!!”
“酒,藥,繃帶,還有其他消耗品的殘餘量要隨時確認,向我彙報!跟柴彰和州府聯絡,要他們把物資統統給我送來虎林城!到達的物資全部要進行確認,按種類區分開!可彆弄混了,等到了必要的時候,卻不知道放在了哪裡,那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還有調查柴火還剩多少!等太陽下山,為了不至於凍死人,要拚命地給我準備火把!不夠的話,等天亮點就快點安排人去砍柴!如果事態緊急的話,把城裡麵木質的東西都拆成片來做柴禾!武器也行,槍呀斧頭呀的柄都是木頭做的,一樣可以當木柴。打開武器庫去準備!!”
柴凜把仔細地記在頭腦中的切開用特殊小刀設計圖畫在了圖紙上,向虎林的工具官一個個地發下指令:“刀匠、鐵匠都準備好了沒有?因為是對活人使用的,器具損壞會很快。而且時常會沾到酒、熱水,還有血。所以就會壞的更快了。——必須要大量生產才行。把鐵、銀、銅,還有其他的礦石的庫存量的報告書給我。嗯,能不能再做些改善呢……要論耐熱、耐鏽的話,還是鋼最好了,但是問題是要配合讓鐵不容易鏽蝕的石頭……”
柴凜火急地過目了一眼礦石殘量的報告書,他的視線忽然在一點上停頓了下來。
“——榮山上有被人當成廢石頭的銀白色礦物……?嗯?銀白色……不會是……”
柴凜的眼睛慢慢地睜大了,她一掌拍在幾案上站了起來。
“不管是誰都好。趕快去取那個廢石頭的碎片送到我這裡!對了,那座山對麵就是黑州啊。難道會是……說不定真的是,黑州白州的刀劍匠人不惜花上百萬金的,能夠打出最好的鋼來的,傳說中的鉻礦石……!”
然後,那個報告幾乎是在同時送到了秀麗、燕青和丙太守手裡。
“茶家的宗主代理春姬夫人似乎是給各分家發出了指示。各家都全麵開放了自己的倉庫,龐大數量的資金和物資開始運到了!還有,其他村子和鎮子上發病的病人們也都聽到了傳言,會在午後陸續到達這裡!這比預計的還要早上幾天,虎林城能不能趕得上進行收容——”
“必須趕上!!”
各自身在不同場所的三個人,間不容發的叫出了同樣的一句話。
※※※※※
醫官們來到了城郭的外麵。因為葉醫師所說的遺體就並排地停放在了那裡。
因為時值冬季,屍體的腐臭程度還是很輕的。其中也有不少就在昨天才剛剛熄滅了生命之燭的身體。
衝鼻的強烈屍臭。如果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的話,一定就會大毆大吐了吧。但是對她們來說,還是剛才那些活著的患者們給他們的衝擊更加強烈。雖然論外觀來說,病症惡化到極限的這些遺體更加恐怖,可是就隻憑眼睛裡還有微弱光芒這一點來說,就大不一樣了。隻是還活著而已,就有著淩駕其他一切的力量。
時間已經過了正午,但是仍然沒有一個人回到葉醫師那裡去。
他們隻是沉默著,蒼白著一張麵孔,隻與消失了生命的軀體打著交道。
“……不可能的……”
忽然間,一個年輕的醫官失手掉下了手中沾滿鮮血與肉片的小刀,這樣□□著。幾絲透明的淚痕,從他那呆然地睜開的眼睛裡滑過了臉頰。
“不可能的……我絕對不可能的……我會殺了他們的。”
聽到這句話,其他的醫官們也用雙手遮蓋住了麵孔。
“我也是……以我的程度,是不可能救得了人的……”
由於考慮到體力問題,葉醫師召集的大多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他們比起上了年紀的醫生們來,麵對死亡的經驗要少得多,自然也很少有什麼失敗的經驗。
隻是因為憧憬華娜大夫傳說中的切開術,為了理想而燃燒起的熱情,他們來到了這裡。而如今,他們卻要第一次真正麵對生命這個現實了。
藥物療法、針灸治療——說老實話,他們很難得會遇到患者在處置之後死在自己眼前的情況。他們從來沒有經曆像這樣真正麵對活著的患者,以自己的手去左右那僅有一次的生命的事情。
如果能像葉醫師那樣,有著能夠救活人命的自信就好了。可是,如今——如今的自己又能做到什麼呢。從開始學切開人體的方法,到現在也隻有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啊。
看起來是那麼複雜的人體內。有那麼多脈動著的血脈,隻要錯誤的切斷了其中的任何一條,人就會輕易的死亡了。所以絕對不允許失敗。哪怕是指尖微小的震顫,就有可能親手停止那奇跡一般轉動著的齒輪。
會殺掉彆人的。雖然自己身為醫生——卻用這雙手,自己殺死了生病的患者。
因為自己現在麵對的是那邊的遺體,可是卻隻會顫抖著手,什麼也做不到。
雖然想救他們,可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啊。
“……呐,如果是那位名高望重的葉醫師的話……就是幾十個人,他也能一個人搶救回來的吧……”
“……他的體力比我們還好,好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怎麼想,都不可能……隻有半個月的程度……”
軟弱的囁嚅開始在這裡穿梭起來——可是他們馬上又以說出這句話的自己為恥,立刻閉上嘴,沉默了。
如今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一籌莫展,簌簌的流下了眼淚。
——明明身為醫生的。可是眼睜睜的看這位病痛鎖折磨的人們就在自己的眼前,卻什麼也做不到。這比什麼都令人悔恨不甘啊。沉陷在自己的思緒裡不能自拔的他們,並沒有發現到這裡還有彆的人在。
“那個,如果……從各位的打扮來看,是不是醫生啊……?”
那是個微微地顫抖著的年輕女性的聲音,一個醫官沒有在意地轉頭看去。
然後,他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那個大概剛過三十歲的女性,背上背著一個皮膚變成了黃色的孩子。
“我是從九桑村過來的……醫生……我聽說能治好病的醫生就在這裡……”
女性抱著那個上腹部隆起大大的腫瘤的孩子,崩潰一般地向著醫官跪了下去。
“求求您了……這個孩子……請您務必……務必……救駒燴個孩子啊……”
仔細看去,馬車與人影正從山丘的那邊不斷出現。
“隻要能駒燴個孩子,那麼讓我用什麼來換都可以啊……!”
被他抓著衣擺的醫官的臉孔在一片淚水中扭曲了。他想起了身在貴陽的陶大夫。
對於沒有能到這裡來比誰都要不甘心的老師,所托付給自己的東西。
“作為一個醫生……你們繼承了什麼樣的寶物啊……!”
——您說的一點沒錯,陶大夫。
那並不是切開的技術。
那是讓這個幾乎被絕望所摧毀的母親,背著自己的孩子以一雙女性的纖弱腳踝走了這麼遠的道路的寶物。
隻為了也許能夠獲救的,希望。也許能夠牽係住的未來。
如果沒有這些的話,人類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隻為也許會殺死誰,就拒絕去幫助任何人。這不就根本不配做醫生了嗎。)
為了去救誰才采取行動,救不了命就不去做,這是怎樣的一種傲慢啊。
不可以傲慢。生命並不是簡簡單單就可以挽救的。如果想著即使要逆轉上天的宿命,也要拉起傾斜的生命之天秤的話。
即使以自己的一切去交換,即使也許會毀滅這條生命,也要傾儘全身全靈的力量。
華娜老師,葉醫師,也不可能是一個人都沒有殺過的。
被自己這些人視作理所當然的學到的種種醫術,也是無數的醫生們傾注了心血與拚死的信念才流傳下來的。
身為醫生就要麵對著可能會殺掉誰的矛盾與危險,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失去想要挽救誰的心誌。
生命的天秤是不會動的。但即使如此,也要繼續去麵對人類的生命,這就是成為醫生的人所應有的覺悟。
他粗魯地擦乾了淚水。
——我繼承到了寶物呢,陶師傅。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就粉碎一直走到這裡的女性的希望。
(因為我,是一個醫生。)
他拚命地向著她微笑起來,握住了他的手。就像葉醫師做的一樣,他也這樣做了。
“……是的,我是醫生。走吧。我們會儘量想辦法。”
年輕的母親淚落如雨。
“謝……謝謝您……!誰都……沒有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終於,其他的醫生們也擦去了眼淚,抬起了頭。
——又一次結束了一個人的執刀的葉醫師,向著走進門來的年輕醫生們抬起了頭。
沒有缺少任何一個人。
沒有背負著生命的覺悟的話,是不可能回到這裡來的。
葉醫師露出了這一天的第一個微笑:“……啊——既然是這樣的表情,就可以把患者交給你們了。好,加油吧。輕度的患者都在那邊睡著。該教得我都教給你們了,而最後的東西你們也都用自己的力量得到了。——去吧。”
醫生們隻是點了點頭,他們用布牢牢地紮住嘴巴,站到了患者們躺著的台子前。
※※※※※
三天後——在漫天的星光下,二胡的音色高亢而悠遠的響起。
紅紅的火光近乎衝天一樣的燃燒了起來。
秀麗和燕青運來最後的遺體,葉醫師點燃火光,是在月過中天之前的事情。那之後又持續了幾刻鐘——仿佛無窮無儘一樣的燃燒著的火苗,甚至讓人忘記了現在時值冬季。
沒有一個人睡過一覺,整整三天都靠著驚人的意誌力的支撐而連續持刀的醫生們,在目送著沒能救治的最後一名患者被焚燒的同時,哭泣著不斷道歉——然後,好像失去了意識一樣的接連倒下。
最後,患者有三分之一亡故,有三分之一到現在也還徘徊在生死邊緣。恐怕,在幾天之內還會有一半左右被命運帶走吧。葉醫師如此想道。
能夠得救的,大概是兩人中有一人的概率。
“……就我所看,沒有一個失敗啊……”
醫生之中唯一留下來的葉醫師,看著火苗輕輕地自語。
所有的遺體,葉醫師都在最後進行過調查。
年輕的醫生們儘管是處於那樣的極限狀態,卻直到麵對最後一個病患都維持了最棒的治療。
沒有一個遺體,是死於他們的手上。
如果說幾天之內發生了什麼奇跡的話,那麼這就正是奇跡。
在短短的休息之後,不管何時他們都會哭得雙眼通紅,可即使如此他們也會回來。就好像是讓人看到了,遙遠過去的華娜,就算被人罵成是殺人犯,也不肯放開小刀的華娜。
“……秀麗,你不要責備那些小鬼們。誰也無法做到更完美的程度……就算我也一樣。有什麼非難都由我來接受吧。”
“為什麼要責備呢?……照顧著那些倒下的醫生們的人,就是去世的患者們的家人以及親屬。我想,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謝謝——有一個年輕的女性淚眼朦朧地握著倒下的醫生的手,一再地如此喃喃自語。
她的孩子,現在已經隨著火焰而去了天上。
秀麗停下了一直彈奏著二胡的手。梳理著在她的膝蓋上,因為過於疲勞而哭著睡著了的珠蘭的頭發。
珠蘭的母親還在生死邊緣徘徊。因為她哭泣著表示害怕睡著,所以秀麗這一段時間一直都為她拉奏二胡充當搖籃曲,而且儘可能的留在她的身邊。
利英也一直寸步不離地呆在珠蘭的身邊,他好像已經沒有了家人,雖然常被珠蘭拉著到處跑,不過最後還是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儘管沒什麼話語上的安慰,不過光是如此,對於珠蘭來說一定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了。
現在利英也睡在秀麗的身邊。就在秀麗試圖再為他披上一條毯子的時候,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原本以為他睡著了,不過好像他隻是在閉著眼睛傾聽二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