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絳攸具備而楸瑛卻不具備的武器。
絳攸雖然被黎深束縛著,但並不是紅家的人。跟絳攸相對的就隻有黎深一人。
——但是,楸瑛卻不一樣。
他背負著各種各樣的東西,走到了這一步。
“我跟你不一樣,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是藍家的人了。”
璃櫻那漆黑的雙眸,似乎要把兩人的話吸進去似的,變得更深沉了。
楸瑛回想起這兩年的事……的確,隻是過了區區的兩年而已。
雖然感覺到絳攸轉過了身來,但是他並沒有說話。
“絳攸,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你就繼續留在陛下的身邊吧。不過,我已經不可以了。”
自己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想就走到了這一步,就算被靜蘭斥責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那裡是一個非常舒適、非常開心、也非常溫馨的地方。
沉醉於享受陛下的溫柔的人,其實是自己才對。
“……真快樂啊,絳攸。不過,僅僅是那樣的話是不行的。”
仿佛放棄似的,楸瑛一邊歎氣一邊低聲說道。
楸瑛實在不知道,到底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察覺到這一點。
※※※※※
陛下,已經在約定的地方等待著自己。
右羽林軍大將軍白雷炎、左羽林軍大將軍黑耀世、還有靜蘭都在。
霄太師和宋太傅也在。宋太傅的肩上.還坐著小黑和小白。
鄭悠舜和旺季也在。
他們都在這個平時熱熱鬨鬨的羽林軍練兵場等著自己。
楸瑛慢慢地走到國王麵前,隔開一段距離站住了腳步。
然後,他行了一個正式的跪拜之禮。
“……正如信中所說,可以請你指點一二嗎,陛下?”
國王點了點頭,露出了仿佛快哭出來似的表情。
……然而,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人,並非彆人,正是自己。
過去,楸瑛曾經多少次讓他露出這種表情呢?
多少次讓他在深夜裡歎氣呢?
多少次——傷害了這位溫柔的陛下呢?
一切都是楸瑛自身的問題。
楸瑛把感傷甩開,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拔出了劍。
眼神發生了變化。
“——我出招了。”
※※※※※
……最初是宋太傅注意到了。接著是黑耀世。
白雷炎向耀世確認道:
“……耀世……楸瑛那家夥……”
“………嗯。”
耀世歎了一口氣,宋太傅也粗眉緊鎖地說道:
“……陛下是認真的。但是,藍楸瑛卻沒有完全認真起來……到這時候也還是這樣啊。”
無論楸瑛有多麼強也好,要是沒有使出全力的話.由宋太傅親自傳授的劍法是不可能會輸的。
要是從一開始就打算練劍的話當然另當彆論,但是他沒有完全認真起來,就意味著他還殘留有某種躊躇和迷惘。那樣的話,無論是動作、劍勢還是判斷都會變得遲鈍——也就
必定會露出破綻。
認真應戰的劉輝當然不會放過這種破綻。
這場不長不短的劍的比試就要迎來終點了。
楸瑛的劍被擊飛上了半空。同時踏前的劉輝用劍柄猛力擊在楸瑛的身上。受到這一下即使隔著盔甲也劇烈無比的衝擊,楸瑛幾乎站不穩腳。看準他動作停頓的一瞬間,劉輝使
出了掃堂腿。
倒在地上的楸瑛抬頭一看,隻見劉輝的劍尖已經指在了自己的麵前。
劉輝直到最後也沒有說話。
被擊飛的劍仿佛算準了似的滾落在身旁。然而楸瑛已經沒有再握起來的打算了。
——勝負已經決出。
楸瑛喘著氣,仰麵躺在地上。在他的眼眸中,映射出飽含著初夏氣息的蔚藍天空。
他閉上了眼睛,以細語般的聲音說道:
“……是我……輸了。”
麵對直到最後的最後也認真對待自己的劉輝,楸瑛卻無法像跟司馬迅相對時一樣認真起來。那樣的躊躇,根本不是什麼溫柔,而是麵對劉輝的一道隔膜。楸瑛他——隻不過是
一直在回避著跟劉輝認真相對而已。
因為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一旦認真相對的話,就不得不把國王和藍家放在天平上衡量了。
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這樣。雖然嘴上說著“改天請認真地跟我較量吧”之類的話,但也隻不過是說說而已。劉輝明明一直都那麼認真,楸瑛卻不是這樣。
——直到這次最後的較量也是如此。
楸瑛無法選擇劉輝。
“……這就是……回答了。”
他看到,劉輝緊緊咬住了嘴唇。
那溫柔到極點的陛下。
……無論何時,他都對自己說“我排第二也無所謂”。他說過,第一就讓給藍家好了,我排第二也無所謂,所以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
但是,那種事楸瑛是無法容忍的。
他無法在心裡想著總有一天會選擇哥哥和藍家的同時侍奉在國王的身邊。
這就是答案了。
楸瑛,是沒有資格守候在國王身邊的。
“陛下……我不配當您的將軍。”
汗水一滴一滴地從額頭流了下來。
其中的一滴流進了眼角,視野也因此而變得朦朧。
看起來,就好像國王在哭泣一樣。
還是說,在哭泣的認識自己呢?
還有……一句不得不說的話。
“……請讓我妹妹十三姬,伴在您的身邊吧。與藍家之名同在。”
可以看到,劉輝稍微顫抖了一下。仿佛□□似的輕輕吸了一口氣。
楸瑛並沒有聽劉輝的回答。
他撐起手肘,讓披著沉重盔甲的身體坐了起來……迅曾經在很久以前說過一句話。
感覺到鎧甲沉重的時候,就是死的時候,或者是不當武人的時候。
(……你說的話,總是對的。)
無論什麼時候,那個男人都是正確的,錯的都是自己。
腦海裡回想起在黑暗中離去的珠翠那張哭泣的臉。
對……無論何時,自己總是犯錯,總是在繞圈子。
無論何時,真正重要的東西都會從自己的手上滑落。
(必須要結束了)。
躺在身旁的劍,有著“花菖蒲”的握柄。楸瑛把它緊緊握住了。
他單膝跪下,向劉輝低下了頭。
“花菖蒲”——正如其花語一般,陛下對自己傾注了無限信賴。然而楸瑛卻無法回報分毫……直到最後一刻也是如此。
楸瑛低著頭,用雙手把劍托起,獻上給劉輝。
“陛下禦賜的這把‘花菖蒲’……對侍奉不周的我來說,實在是太不相稱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再侍奉於陛下的左右。藍楸瑛在此時此刻,把‘花’和左羽林軍將軍之職歸
還於陛下,並請求陛下恩準我返回藍州。”
這句話,非常清晰地傳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楸瑛完全不知道,在劉輝向前踏出一步之前,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隻有劍的重量一下子從手上消失的感覺深深刻印在心中。
取代了離開雙手的劍,楸瑛感覺到有什麼輕輕的東西被放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抬頭一看,隻見那是一塊小小的白色手帕。
“……因為孤不希望最後看到的是你滿臉汗水的模樣。”
劉輝把臉背了過去,以生硬的口吻說道。
然後,經過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沉默,然後以很小很小的聲說出了這句話:
“……隨你的便吧。”
楸瑛閉上了眼睛,仿佛請求寬恕似的,再次垂下了頭。
靜蘭也感覺到,這件事終於結束了。
※※※※※
劉輝正默不作聲地坐在執務室的椅子上。
即使回到了後宮,也已經沒有了那位溫柔的首席女官來安慰自己。當然,楸瑛也不在。
門扉被打開,靜蘭扶著悠舜走了進來。
聽著那“喀、喀”的腳步聲,劉輝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道:
“……我可不需要安慰啊。”
悠舜微笑道:“那麼,您想要什麼呢?”
“藍楸瑛。”
“那就讓我來實現您的願望吧,我的陛下。”
悠舜所說的話,一直在支持著劉輝。
“——既然如此,就拚命抓住,不要放棄,一直堅持到最後的最後。用儘一切的方策,作出決斷,獲取勝利。”
如果不想失去無法徹底放棄的重要東西的話——
“沒問題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您身邊。我——還有小姐,都一定會。”
迷惘是一直都存在的。因為不想受傷,所以過去的自己一直沒有抱有過任何渴望地生存了過來。
隻是在府庫的一角,等待著哪個溫柔的人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直到跟秀麗相遇為止,劉輝的世界都狹小得可以放在一個手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不過,現在已經不會再放棄了。
“悠舜——朝廷就拜托你了。”
“明白了。”
悠舜綻開了笑臉。對,自己就是為此而來的。
劉輝已經可以自己去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到藍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