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刀,著黑衣的人踉蹌著半跪下,他低著頭捂住胸口,感受到有黏糊溫熱的液體成堆地溢出,嘴角在落下的頭發造成的陰影裡,扯出抹苦笑。他黑色的眼瞳在夜色裡翻湧著一種,也或許是好幾種情緒,叫人看不明晰,而實際上連他也不明白,更彆說他人了。
他緩緩閉上眼——顧不得,或者說沒心情,抑或說……存心不顧現在危險的情景——眼眶裡乾澀,其中可以流下,曾被人笑言著說永遠也流不儘的液體,早於九年前流儘,不留分毫。
而那時,一隻右手,於不見天日的黑暗裡,在自己心口上,歪斜而又認真,如同一個剛學字的孩子,寫下自出生起的第一個字般小心翼翼地,虔誠地,用力地,用極鈍的石頭刻下一個字——泣。
血蜿蜒著流下了來,濺了起來,而被刻了字的孩子,卻揚起自被關入那地方後的第一抹笑容,意外的刺目的和諧。
痛,卻又不痛,一如現今。
有著似是而非,或者說物是人非的感覺,附近是圍成一圈的暗衛,他們警惕著半跪著似是失去放抗力量的自己,不敢有一絲懈怠。
身前的之前下了殺招的人不曾有動靜,隻是止住,手緊緊攥著刀柄,不知被傳了幾代的索羅刀上一副不曾沾染血腥的模樣,折射出他眼裡的有如九天雪地裡的冰寒,他定定地看著他,確切的來說是他的手,“‘五號’泣,最後一次——淚石呢?”
是最後一次了,之前的三次可以不予計較,但是,這次,淚石。
是這個意思吧,他笑,他記得羅惟說過的,三次,隻有三次,三次見麵後的第四次,救命之恩,便算是全部償還,他立誓勢必要回淚石,而這世上能讓他毀約的人,早已隨著那個幾近無儘的黑夜而不存在了。
沒有人答話,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四處靜悄悄的,風劃過一道又一道刺骨的弧線,讓已被認為年輕一代前幾大高手之一的泣,覺得皮膚生疼。
然而他半跪著,隻是用手遮住眼,嘴角裡有一道燦爛之至的笑容,如若陽光,卻隱沒在陰影裡。
那笑容如此燦爛,以至於似乎帶過了他所有的可稱為軟弱、悲傷之類的情感。
半晌,他手撐地起身,遮著眼的手向上,扶額,然後挑過墜落在麵前的發絲。
嘴角撫平其他,隻餘一抹輕佻的弧度,勾起。
太長了,也沒有必要了,這麼想著,於是指間有一抹寒光閃過,及腰的發便碎成一段又一段,在風裡飛舞起來,和著月色,有種在夜裡行走的血族的感覺,神色裡迷蒙著看去,竟也好似染上了幾分的優雅從容。
極靜到極動,隻是一刹,風在氣壓的驟然加大中停滯了下,四周的暗衛先後圍了上來,一個個使著匕首差點從他要害擦過,卻被他以看似不支力的晃身間躲過,臉上是失血過多的慘白,一個翻轉,修長的手上閃現出匕首,輕巧騰挪間,幻化成一道又一道水線,宛似四處流溢的眼淚。隻是“眼淚”裡沒有喜怒哀樂,是封鎖了生路,將人逼進死亡的一種無生機的絕望荒涼,是一望無垠的沙漠裡最後一滴流入細沙裡的水滴,竭儘了最後絲希望後的不再泛起波瀾,死沙般流星般綻開,之後即為灰燼。
華美與簡潔融彙,帶著絲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揮灑自如的節奏,奪取了所有可以發出音響的機會,直到寂靜。
泣的“泣刃”,是無聲的、無生的、“淚”如雨下的、“短”如流星的。
但刀刃上的絕望,和使刃的人無法看不出關聯,至少在表麵上是這樣的。
那人畢竟是泣,那個玩笑生死,好似除去他的上司與好友身份並在的“四號”卻之外,誰都不在乎的人兒。
於是之前情緒的失控便被隱蓋在虛空中的黑暗裡,不曾給人發現。
雖然可能,他有些期盼被發現,但終究還是沒人能發現。
執意中,隔絕了所有生還的可能,所謂念舊而施舍的,對於他而言,隻能帶來——侮辱!!
於是他隻是對之前羅惟的提問故作驚訝著,帶著不正經地嬉笑著,手裡的匕首揮舞又一次吻過一位暗衛的咽喉,身體又一次前傾避過自背後抵來的刀刃,險象環生中依然還有閒心開口“哎呦呦,這淚石恐怕不是屬於羅大莊主的吧。”
如此的語氣,就似乎衣著破爛,遍身鮮血的人不是他,話語裡更是旁觀者的好脾氣與看好戲,“羅大莊主,我沒記錯的話,淚石的確在我這,不過卻不是從你那拿來的吧。冤有頭債有主,難不成號稱在江湖又不在江湖,宣稱絕不管江湖事的刀莊,也對這淚石有興趣,想要做起強取豪奪的勾當麼??”
羅惟沒有動靜,隻是看著他,家族精心培養的暗衛一個個無力地倒下,泣身上一條條多出的傷口,都不曾驚起他的反應。他冷靜地看著他,對他的話語不以為意。
是屬於一莊之主特有的高高在上的不屑辯解,一種讓無數人不敢挑釁滋生矛盾的氣勢神情。
……是不曾,在他眼前展現的刻意的疏離。
但泣卻也不是普通人,似乎存心想要激怒這個人,“羅大莊主,還是說你想知道這淚石原本的主人麼?他似乎是和你們有些關係,隻是你說,你們家的家事,問我這個外人怎麼問地著呢??”
羅惟沒回話,對此不以為意的模樣。
“再說,沒弄錯的話,按照數字閣獲得的資料來看,羅大莊主的弟弟棄淚——”他刻意頓了頓,瞧著羅刀生臉色不變,便露出個無聊的神情,“——是棄子吧!”
沒有一點兒的反應,泣似乎是突地發覺了什麼,安靜下來,再抬起頭是已經沒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滿是似笑非笑的興味。
“啊~~”嘴裡打著哈哈,沒一點誠意的聲音說著,“抱歉剛剛情緒失控啦~~羅大莊主大人有大量,相信不會計較在下的吧~~~”
眼裡有著同齡人特有的玩鬨,以及在玩鬨下隱沒的冷漠。
暗衛們在眨眼間退回,再度圍成一個圈,喘著氣,沒有力氣再去追,他微微站定,手上提著匕首,歪頭望向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