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過小村,住下來。……(2 / 2)

…最好當然是在平靜氣氛下和盤托出,然後自己再來幫助步驚雲穩定情緒。如果沒有這類條件,他也不介意一點一點告知真相同時撫平對方傷痕,依雲師兄的性子,自己甚至會有性命之虞,不過他並不介意。時間往往可以治療最深的傷痛。隻要能拖足夠的時間,一切問題都會變簡單。

然而聶風不願細想下去。往事淒然不堪回首,他不想讓師兄經曆第二次。假如真的強逼起來,恐怕自己不會交代一分。

步驚雲會怎樣行動,自己又將怎樣應對,一切儘在意料中。他隻是不願即刻麵對這些糾纏緣分,況且自己一直有種難以說清的擔憂。

輕歎一聲,聶風強迫自己轉開思緒。他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信步走向房內半開的窗。

——雪,真大,真漂亮啊…

原本他們該馬不停蹄趕回天下會,至多在鎮上暫住幾個時辰。究竟是怎樣想到在這兒留宿,聶風自己也不很明白。雖然對師兄說“大雪阻路”,實際自己心知肚明——無論怎樣的風雪或怎樣的重傷,都不能成為他們在回程上耽擱的借口。

一定要找出什麼原因,也許,因為這個村子太美,而他和師兄又太累。

那天傍晚雪大風急,他和雲師兄身上又加了幾條人命債。兩人在鎮郊山路上策馬,雪片紛飛,道路泥濘,行進速度不似往日的快如風雷。當時他已身心俱疲,隻盼著有個歇腳處。漫天白雪中,遠處幾抹清秀的黛色一下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一個小村。

炊煙嫋嫋,遠山連綿。極目望去,隱約可辨一泓通透湖水。幾點人影緩緩踱過,如豆燈光從茅屋裡瑟縮著透出來,金黃的小團實在惹人憐愛。

而他正和師兄在山腰處,上接天穹,下臨長風——漫無邊際的寒冷中,那幾星煙火讓高處不勝寒的他,刹那間感到一絲暖意。

天下會名為天下,實則隻有“天”,雄霸一人的“天”。

“天”,生殺予奪,不分愛憎,隻有絕對的權力與渴望。自己是怎樣變為“天”的部下?是怎樣受命運捉弄,離開溫暖的“人”?

前日他們血洗龍槍門,那位門主本命不該絕。隻怪自己一心要離開戰場,采取措施過於草率,竟然中了門主的毒…最後還是師兄出手將那人釘死在樹上。用的是龍槍門的槍。

自己也清楚,就算那人沒有當場氣絕,為絕後患他還是得丟性命。然而其中種種豈是些許理智可以說清?何況本身就是天下會造孽,龍槍門鎮門兵器並非一流寶物,但在多疑貪婪的雄霸眼中已是懷璧其罪…也怨自己,天下會並非正派,暗地裡出手搶彆人兵器更算不得君子之風,自己卻期望與那門主光明正大地交手,實在太過一廂情願,成了師兄的負累。

到頭來,他一直在善善惡惡中徘徊,快要迷失了自我。

…何時才能逃脫這些糾纏?

他什麼也不想麵對,隻願…倚樓聽風雨。

假若這裡有一座小樓,他也許會住下。對著傍晚的雪,自己喝茶,為雲師兄溫一碗酒。遠離天下會,遠離江湖。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低下頭,情不自禁地彎起唇角,儘管其中夾了太多悵然。

…腿傷原已很重,山上路途顛簸,整條右腿幾乎失去了知覺。馬兒本是天下會一等一的青驄,然而無論怎樣的駿馬也禁不住高寒之地日夜兼程。傍晚這一行,它走起來便已很艱難了…

“——籲!”他猛一拉韁繩——

——這一拉實在是徒勞。

之前一直凝望遠方任思緒飄飛,對路途未加留意。前方不知怎地橫出一塊怪石,馬兒疲累難以躲避,再加上雪天路滑,竟一下撞了上去。隻見它前腿痛苦地彎下,後蹄高高揚起帶出一團飛雪,繼而再也支撐不住,皮毛夾雜雪片的身軀翻向右方。

——右邊,是亂石叢生的斷崖!

假若是在平日裡,聶風大可以憑借絕佳輕功飛身跳下,運起雙腿將馬提上來。此時他顧不得許多,略一提內力——

——痛!

刺骨的疼痛從丹田直貫全身,大大小小經脈仿佛火燒一般。是了,前日他被對手下了毒香,雖然後來自己將毒逼出,但內息受了嚴重影響。

在凜冽寒氣逼迫下,運功已十分困難。他想借腿上力道騰空而起,無奈傷重的右腿實在難以使力。或許自己可以逃生,但帶起馬匹則力有未逮。略一沉吟,聶風忍下劇痛伸手去抓那石棱,另一隻手則死死抱住馬頸。不愧是天下會最好的馬,儘管疲累至極,它仍拚儘全力保持平衡,為騎手提供些許支持。

一陣混亂之後,聶風重又坐回馬背,左手也已被石頭劃得滿是血泥。他在心底暗歎一聲失算,悔不該在途中突然分心。如今這副狼狽樣子,恐怕要為師兄見笑了。

正愧疚間,前方幾丈遠處突然停下一條人影。漫天漫地的銀白中,這條玄色人影分外醒目,聶風無奈地笑起來。

正是步驚雲。

那道人影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察看什麼。聶風拉起韁繩,馬匹勉強可以行走,然而由於前腿受傷速度慢了許多。他簡直不清楚該用什麼表情麵對師兄了。

看到聶風情形稍有好轉,步驚雲立刻轉身離開。心念一動,聶風喊住他:

“雲師兄,前方是路上最後一處可以歇息的村子。照現在的天氣,離天下會約還有四五天路程…”

戰鬥中師兄傷勢比自己重,他應該更是難以支持下去了吧?如果到有人煙處住下,可以照料他一些。師兄出手相助之恩,無論如何不能一直拖欠。

而且,他望著山下的村莊想,他真的很想看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看看平和的生活應是如何…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提醒自己已經任性過分了。

步驚雲沒有回答,放慢速度拐進了下山的小道。

聶風愣了一下,心知師兄一定以為自己難忍傷痛。他並未分辯,而是緩緩下馬,牽著它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