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山有些失神。畢方伸著爪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從回來到現在,你一直恍惚著,想什麼呢?”
我問他:“我閉關這九萬年,你真的是一直守著我麼?”
“當然!這九萬年,我確是一直守在涵空洞,寒暑不論,風雨無阻,寸步未離。”他說著擼起袖子, “離顏你看,這傷還是為了你留下的,我為你可以不惜性命,你怎能不信我呢?”言語間滿是委屈。
我看見畢方那條胳膊內側,一道暗紫色的傷疤猙獰著從小臂一直延伸上去,上麵被衣服遮住,我看不到究竟蔓延到了哪裡,但瞧著走向,竟是沿經脈而行,曾到了心臟麼?雖然時隔數萬年,這傷疤看起來依然觸目驚心。
我輕輕撫上去,心疼地問:“這究竟是怎麼搞的?”出關這麼久,這傷疤我居然現在才知道。
畢方有些不好意思,將袖子放下來說:“都過去了,重要的是,離顏沒事。”
我不依不饒:“瞧這傷疤,便知你那時傷得不輕,你告訴我,這九萬年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畢方遲疑了一下說:“那天島主抱你入涵空洞,你便是沉睡狀態,島主離開後,我一直守在你身邊,雖然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我一直希望你能儘快醒過來。我記得那是你閉關後第四十九天,那天夜裡,你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躺在涵空洞的石床上,四周有島主布下的結界,泛著幽幽的清輝,透過結界看你,有些朦朧。我坐在地上同你說話,我說了很多我們小時候的事,我故意說那些你做過的糗事,我想著,也許你能聽到,說不定你一生氣,便能起來罵我兩句……”
畢方低著頭,聲音有些發澀。我聽得心裡不舒服,打斷他說:“其實,我是聽不見的吧,我沒有意識……後來呢?”
“後來,我忽然覺得周圍漸漸漫出了一層戾氣,而且越來越強,是那種很重的殺氣。洞外原本也是風輕雲淡,月朗星稀,可是突然就變了天,大風刮卷著灰塵和殘葉衝進洞來,叫人莫名的不安。我以為有人闖關,急匆匆衝出去看,可是外麵連一個人的影子也沒有,隻有越刮越猛的夜風,和不斷加重的戾氣。事發突然,偏偏又值島主外出,我不明所以,正不知所措,忽然發覺,涵空洞頂正在積聚越來越多的烏雲,漆黑如墨。我心裡一震,這情形,分明就是天雷降臨的先兆!”
“驚異間,第一道雷已經劈下,直擊涵空洞頂,迅猛得令我防不勝防。可奇怪的是,這道雷還未觸碰到洞頂的石壁,便勢力散儘,消失無蹤了。我飛快地跑回洞裡去看你,你依舊安安靜靜地躺著,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我這才暫時鬆了口氣,慶幸島主加在涵空洞的結界起了作用。”
“我開始以為,你閉關是為了曆劫的,修行之人,哪個不經天雷擊頂呢?可是細想想,又似乎不是這個道理。離顏你雖修為不高……呃,你彆瞪眼嘛,這也是事實……可即便如此,也不該是受天雷劫,那是欲界修行的劫數,你這數百萬年,早已超出那個層次,天雷對你該是沒什麼意義的。所以,我懷疑是有惡人暗中作祟。”
“第一道雷之後,四周的戾氣並沒減少多少,而我也感覺到,雷雲還在聚積,要不了多久,便會有第二道雷劈下……我聽到整座山洞開始發出沉悶的鳴響,我看到島主結界的光輝,竟然越來越淡……那一刻我真的怕了,離顏,我怕你……焦急之中,我想起孔宣曾教過一個結護法,我雖不知這方法是否有效,隻好先拿來一用。”
“慶幸印契的防護還有些效果,雖然隨著第二道雷降下,防護破了,我也受了傷,可是離顏你沒事,我很高興,隻是,雷雲沒有散……”
我忽然覺得喉頭發澀,我能想象到畢方接下來會乾什麼,我乾乾地叫了聲:“畢方……”
他說:“其實我到現在都沒搞清楚,那次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在背後不軌,接二連三地召喚天雷?當時,我已經再沒力量設防來保護你,隻好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行世尊誕生印,以願力將雷引到自己身上……”
我說不出話來,覺得喉頭發澀,輕輕拉過畢方的胳膊,慢慢掀起衣袖……我確定,這傷疤是穿胸而過的,我心裡很疼,就像是傷在了自己身上。
畢方抽回胳膊,用他那兩隻爪子極不溫柔地在我眼睛上抹劃:“離顏哭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得很麼?”
他這一說,我不免又冒幾滴眼淚,索性扯起他衣服蹭了兩下。我還沒從他胸前挪開,便聽門口一個聲音叫道:“小主子,你們……”翡翠端著藥麵色緋紅,一臉的不可思議。
太烏龍了!
畢方傻乎乎地反問:“我們怎麼了?”
我抹抹眼對翡翠說:“甭瞎想,爺我沒那嗜好,就是有,我能喜歡這麼個傻鳥?”
畢方委屈至極:“離顏,你傷害我了……”
我不理他,衝翡翠說:“這藥熬的時間夠麼?師傅呢,在忙什麼?”
翡翠規規矩矩答道:“時間是按照島主吩咐熬的,絕對夠了,小主子放心用。島主還在陪玄禦上仙,聽雪瑞說,倆人正在前廳裡下棋呢。”
我有些失望,玄禦那家夥,居然還沒走麼?
‘知不知道玄禦來咱島上做什麼?師傅棋品出了名的臭,玄禦那家夥看起來也不像個喜歡自虐的人。”
翡翠癡癡一笑,說:“他來的目的翡翠不知,但是雪瑞說,兩人下棋是有賭注的,玄禦上仙很認真,島主再想耍賴,恐怕有點難了。”
我好奇:“他們賭什麼?”
“這個,恐怕隻有他們兩個知道了,雪瑞在旁邊伺候著,也不知道。”
這個玄禦,在弄什麼玄虛?
翡翠走近了說:“小主子吃藥吧,再不吃該涼了。”
我接過藥碗,喝了一口,隻覺這湯藥苦澀之極,喝下肚去,五臟六腑猶如火燒,痛得厲害。連喝了幾口,額頭開始冒汗,翡翠拿帕子搌了搌,瞧我直皺眉頭:“小主子忍一忍,島主說這要大補,正對小主子邪寒入體之症。”
關於紫陽草,我早年在靈山玩時曾聽說過,這種草隻在藥師佛的淨琉璃世界才能生長,且產量極少,萬餘年才長成那麼幾棵,倒是比鎮元大仙的人參娃娃還要珍貴些。這草性熱、辛,有去寒濕,強心助氣之效,藥師佛極為珍視它,十幾萬年來誰要也不給,難為師傅竟然偷來為我祛病,我忍著痛,幾口喝光,感覺胸腹猶如著了火一般,口齒不清吩咐翡翠:“去,給我弄碗涼水來,快!”
翡翠不動:“島主囑咐了,再難受也要讓小主子忍忍,最多不過一柱香的功夫,這難受勁兒也就過去了。”
我仿佛置身於火海,勢要將我焚儘烤焦一般,不多時,已渾身濕透。我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奇怪的是,我竟突然想到了紅蓮業火,想起了在冥洞裡做的那個夢,夢裡四方大火,熊燃不熄,那裡眾生所受的焚身之苦,怕是不比我輕罷。
繼而我又想起了那個被鬼差投入油鍋中的小道士,我一直沒看清他的樣貌,隻是他讓我心裡很不舒服。
胡思亂想間,覺得渾身的灼熱刺痛感正慢慢褪去,一股清涼之氣漸漸升起來,身體逐漸變得輕鬆。
翡翠見我逐漸平靜下來,紅著臉說:“小主子,你的衣服都濕透了,要不翡翠幫你換下?”
“啊?”我挺激動,“不,不用了,我自己來。你們也都辛苦了,各自休息去吧。”
翡翠有些失望,低著頭不說話。
畢方說:“也好,你歇會兒吧,我們晚些時候再來。”說著招呼翡翠,倆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我噓口氣,翡翠這個彆扭的姑娘,可怎麼辦?
藥師佛的紫陽草很是有效,我吃了藥,睡了一覺,至晚飯時分,已覺恢複了不少,再不像之前那樣,渾身輕飄飄的沒有力氣,我甚至能下床繞著桌子慢慢走上幾圈兒。
我正在地上轉悠,師傅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進來:“離顏還在睡麼?”
我很激動地去開門,門一開,師傅竟怔了一下,眸子裡滿是欣喜:“你居然能自己走了麼?看來老和尚的草還真是名不虛傳,很好,他園子裡還剩著幾棵呢,回頭我得全弄過來。”
真不愧是我師傅,一不做二不休!
我把他拽進門來說:“師傅啊,人家藥師佛扛鋤抹汗地種點東西也不容易,您老人家手下留情,給他剩點吧,就當留個種,要是全給拔了來,以後再想用時,便沒得偷了。”
師傅一笑:“嗯,還是離顏想得周到,那便剩點兒吧。”
多英明豁達的師傅啊,說不偷就不偷了。
我拽著師傅的衣袖撒嬌:“師傅這一整天都沒怎麼理我,離顏覺得好悶哪。”
師傅含笑:“陪了玄禦這一天,倒將離顏忽略了,瞧這委屈的小模樣。畢方、翡翠、雪瑞,不都天天圍著你轉麼,這樣還悶?”
我朝他懷裡拱:“那不一樣嘛,他們怎麼能跟師傅比?隻要師傅能天天陪我,我誰都不要了。”
師傅沒說話。
片刻之後,他輕撫我的腦袋,喃喃地說:“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便是我也改變不了。”
我仰頭:“師傅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