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祖居然被困在了幽園,這個玄禦還真不是個善茬兒。
我問畢方:“這麼說,息壤確是在玄禦手上了?”
畢方想了想,也不是很確定:“反正老鬼是這麼認為的,而玄禦也沒有否認。”
“你對玄禦,似乎了解不少麼?”
“其實也不多,不過是過去那幾萬年裡,他跟咱們魚鯪島有些往來,算是島主的朋友。”
我心裡還是一團迷惑,自打鬼祖出現後,我總覺得有些什麼事情和我密切相關,卻是我不知道的,想問,可不曉得從哪兒問起,而師傅也讓我覺得在刻意回避些什麼。
“今兒天兒好,要不要出去坐坐?“畢方提議。
“好啊,天天在屋裡頭憋著,要發黴了。”我答應著準備下床,低頭的功夫,一縷散發從鬢角滑落,又被一隻大手輕輕攏了回去。
我抬起頭,畢方微微尷尬:“那什麼,要梳頭麼?”
“就不講究了吧,反正是在自己家,醜也醜不到外麵去。”
“離顏不醜,怎麼都是極好看的。”
我笑笑:“馬屁。“
外麵天高雲淡,暖陽高照。畢方拿了副軟墊鋪到院中的石凳上,扶我坐下,又粗手粗腳地泡茶。我看著他跑來跑去,忽然覺得,這麼多年確是委屈了他。畢方、翡翠、雪瑞,於我都是一樣,我是他們的主人。我對翡翠和雪瑞極儘寵愛,但凡有好東西,總想分給她們,可對畢方,我似乎從未給過他什麼。相反,我從小就老欺負他,我甚至覺得,他委屈而隱忍不發的樣子十分耐看,常常樂此不疲地戲弄他。而他從小到大,一直鞍前馬後對我忠心耿耿,儘管有點二。
他托了盤點心回到我跟前,抓一塊給我說:“嘗嘗?“
我搖搖頭:“你彆忙了,陪我坐會兒吧。”見我不吃,他索性塞進自己嘴裡,大嚼特嚼起來。
我問他“你後悔跟了我麼?如果我當初不是任性地要了你……”
“咳咳!“他這一咳嗽,點心渣子噴了一身。
我罵道:“出息的你!又沒人跟你搶,吃那麼急做什麼!”
他順了順氣,瞄我一眼扭扭捏捏地說:“離顏你在說些什麼嘛,什麼跟了你、要了我的,哎呀,真是叫人不好意思……”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眼前這隻鳥,真的是畢方麼?不是孔宣?
我看他低頭沾著水漬在桌上劃來劃去,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是當初我沒有執意從鴻鈞師伯那裡把你帶走,如今你大約也是個玄門高手了,而不是跟著我這個不成器的主人,受儘委屈不說,修為也無法精進……”
“我可從來沒嫌棄過你。”他搶白道。
我說:“我知道,不過,倘若你還想回去的話,我可以去跟鴻鈞師伯說說。”
“離顏……”他顯得很緊張,“你這麼說,可是要趕我走的意思麼?”
“這三界六道的神仙精怪,所求無非是個證道,而師伯那裡最為方便,倘若你回去,有個八千年也能小有成就,總好過跟著我混沌度日……”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離顏,你又開始耍我了是不是?我知道你舍不得趕我走,你是想讓我著急,我著急,你就開心了,對不對?”
“嗬!”我失笑,“是啊,我耍你的,我怎麼舍得放你走?放了你,我欺負誰去?”
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反倒立刻放鬆起來:“我知道,我就知道,嘿嘿……”言辭間頗有幾分得意。
我覺得這年頭像他這麼單純實在的人物,實在太少了,我真是有幸。
院門口傳來雪瑞奶聲奶氣的叫聲:“小主子,我回來啦!”小家夥抱著一大捧鮮豔奪目的桃花,搖搖擺擺朝我奔過來。跑到離我三四步的地方,又忽然停下,怯怯地望著畢方,小心翼翼地蹭到我身邊。
我把他抱到腿上說:“你這小東西,又沉了不少。”
畢方唬著臉說嚇他:“小主子病著呢,還不下來!”
雪瑞怔了怔,想往下爬,被我按住,我說:“甭理他,他那是羨慕嫉妒恨。”
小家夥窩在我懷裡,瞄著畢方小聲嘟囔:“羨慕嫉妒恨……”被畢方一巴掌拍在腦袋上。
翡翠嫋嫋婷婷走近,我又聞到了那股蘭香,清新悠遠,令人心曠神怡。見我散著頭發,她說:“我去拿梳子給小主子梳頭。”回來時,她手上多了把玉篦和一條白色絲帶,還拿來一隻白玉花瓶。
雪瑞從我腿上爬下去,接過花瓶,把他懷裡的桃花一枝枝插進去,再擺到了我麵前的石桌上,露出兩顆小虎牙,問我:“好看麼?”
我探身聞了聞:“好香,雪瑞真乖!”他一臉滿足。
翡翠仔細地為我梳頭,梳子一下一下從頭上滑過,我覺得挺舒服。畢方開口:“離顏這根帶子,自打我初見你時就用它,這麼多年怎麼也不換一換呢?況且這周身雪白,也未免太素了些。”
我撇他一眼:“孔宣渾身的飾物倒是不素,花裡胡哨,老遠便瞧著閃閃發光,你喜歡那種麼?”
畢方很不屑:“招蜂引蝶的行頭,也就那隻騷包鳥穿得渾然忘我。”
翡翠的手忽然頓了頓。雪瑞叫道:“咦?那是誰啊?”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三丈之外的薔薇花下,有白衣男子長身玉立,眉目俊朗,陽光照在他身上,氣澤清明強大。
是玄禦。一對上他的目光,我便發覺他的神色有些異樣,但也隻是一瞬,很快又從容如初。
畢方說他是師傅的朋友,可眼見了他的所作所為,我並不覺得他親近。他此刻悄然現身,瞧站的這位置,斷不會是走門進來的,哪有禮拜朋友翻牆越壁的,瞬移也不行啊,可見這也個沒規矩的——雖然外界傳言我魚鯪島儘是些沒規矩的,但比沒規矩的人還沒規矩,總是不招人喜歡。
畢方起身道:“上仙來找島主麼?他不在,一早便去了藥師佛那裡。”
玄禦視畢方為無物,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我,看得我極不自在。我端起茶杯喝茶,心想我跟你又不熟,望那麼深情做什麼。
雪瑞忽然扯住我的袖子,小聲道:“小主子,那個人,朝你走過來了,我……我有點怕他。”
是麼?我抬起頭,發覺玄禦已在我兩步之內。他俯視我說:“這便是陸壓邀我相救的那個小鬼麼?那日你灰頭土臉,我倒沒瞧仔細,眼下看來,倒還清秀。”
什麼話!小爺我玉樹臨風倜儻瀟灑,用不著他替我謙虛!剛想反駁幾句,卻聽他若有所思道:“隻是這樣貌,倒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
誰想跟他認鄉親哪!我放下茶杯說:“恕我失禮,拜上仙所賜,我這一身的傷實在不便招待你,你請便吧。”
他輕笑一聲:“你這是在下逐客令麼?彆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將恩人掃地出門,你倒是比你師傅還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