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蒼塵(1 / 2)

小童奉上茶,月老親自捧給我跟玄禦:“兩位仙長難得駕臨寒舍,小老兒這粗茶糙飲,還望兩位仙長莫要嫌棄。”

茶香撲鼻,我接過來道了聲“客氣”。玄禦卻道:“若這茶也算‘糙飲’,那靈山豈不是沒了仙品?”

我沒聽懂,玉府真君卻恍然大悟般叫道:“我就覺得那日從你府上出去的華麗身影像孔雀大明王,好你個老家夥,居然收受賄賂!我也有兩日沒見玉帝了,該去請個安……”說著轉身便走,被月老一把拉住。

月老陪著笑道:“小弟知錯了,真君留步……不過大明王那個人你也知道,是個惹不起的,他吩咐下的事,我怎敢不辦?”

玉府真君哼了一聲:“那這茶,你為何不早一刻拿出來?”

“這個……”月老憨憨一笑,“因為太過珍貴,一直舍不得喝……我這也是頭回喝,真的,頭回。”

玉府真君這才勉強回了座位。

這個小插曲,掩蓋了玉府真君追問我清合露的事。

我趁機問月老:“孔宣叫你做什麼事?”

“這個麼……”老頭有些猶豫,想了想道,“仙長既問,我不敢瞞,這是大明王惹下的一樁禍事。”

騷包鳥又闖禍了?他還真是精力充沛。

我問道:“他闖了什麼禍?”

“說起來,這事跟仙長也……沾點關係。一百多年前,大明王來赴王母的蟠桃宴,宴席正酣時,他卻偷了彌勒尊者的乾坤袋,將王母蟠桃園裡的仙桃無論青熟,悉數打包背走了,說是去賀仙長出關。”

我點點頭:“這事我記得。那廝實誠,這麼多年我一直責怪他,那些青澀不熟的桃兒就不該摘嘛,摘了也不能吃,隻是浪費,還不如留著地方多裝幾瓶酒……那次的酒真是不錯。”

月老怔怔地望著我,一時接不上話。

玉府真君麵帶喜色:“哎呀,仙長如此說,真讓我感到欣慰,那屆盛會的酒水,可全都是我玉府造的……”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又想起了披香殿白玉瓶裡裝的清合露,莫名其妙地身體又開始燥熱。

我運力壓了壓,對月老道:“你接著說。”

月老呆呆“哦”了一聲:“這事之後,紀仙子就如當年守園的董仙子一樣,因為護桃不利,被貶入了凡間,不曆三世苦劫,不得重返天庭。”

我歎口氣。騷包鳥曆來不把天庭放在眼裡,嘴邊上的一句話是:“爺我名震洪荒那會兒,昊天和瑤池還在給鴻鈞端茶倒水呢……”

玉帝和王母,曾是鴻鈞師伯的小道童。

孔宣撒潑,王母自是沒有辦法,騷包鳥完事拍拍翅膀回了靈山,她一肚子悶火隻能撒到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想想都得是這樣。

我問:“那孔宣托你辦什麼事?”

月老道:“大明王是叫我給那下界的紀仙子配個好姻緣。這姑娘太慘了,兩世貧寒,第一世守寡,第二世守活寡,實在是苦得很。”

我說:“孔宣他,倒是挺仗義。”

月老低頭一笑,頗有深意。

我脫口而出:“這好姻緣,莫不就是孔宣他自己麼?”

月老起身作揖討人情:“久聞仙長跟大明王是朋友,這件事,還望仙長替我擔待些……”

看不出這老家夥真鬼,一杯茶便想轉嫁責任。

我道:“孔宣不是正在靈山上清修麼,如何去赴他這好姻緣?靈山數日,凡世經年,到時候這小仙子孤獨一世,也算一劫,兩方都怪不著你,你安心喝茶吧。”

月老笑得有點僵。

玄禦坐觀多時,忽然開口:“蒼塵住在哪裡?”

他這話題轉換得有點突然,倆老頭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玉府真君怔了下回道:“上仙是問伏魔大將軍府麼?在瑤池金殿後麵西南角的位置上,跟金殿隔了個園子,確是不大好找。”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地方我跟玄禦也是到過的,卻並未見到什麼高門大院,隻那片園子,蒼鬆翠竹,鬱鬱蔥蔥。

我說:“這個蒼塵將軍,據說也是頗有來曆,他的府邸,如何建在那麼隱蔽的地方?”

“這個麼,”玉府真君笑道,“這個蒼塵將軍,雖然功高德深,但秉性淡泊,不喜名利,寧願守著他那位寵姬恬淡度日。”

我想起在披香殿見到的那個姑娘,姿色雖非傾國傾城,但周身自有一種美好氣韻,令人覺得親切,想來孔宣冒犯她也不是沒有道理。

玄禦道:“聽說她是個凡人?”

“是呢,三百多年前,蒼塵將軍從凡間帶回來的。”月老道,“凡人升天要經雷劫,蒼塵將軍不加防護地替她受了,結果傷勢慘重。將軍對她寵到不行,為她討仙丹,謀聖草,隻為延壽。說來奇怪,倆人如此恩愛,可從這位懷容姑娘的命輪上看,他們這份姻緣,卻是有些勉強。”

我好奇心起:“此話怎講?”

月老道:“小老兒法力微薄,看不透蒼塵將軍的姻緣,不過這位懷容姑娘的姻緣卻是明白,她與將軍這根紅線,搭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被人硬生生綁上去的。”

玉府真君道:“這一個人一個神,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能同出同入,可不是被人硬生生綁在一起的麼。”

月老道:“蒼塵將軍對他這位寵姬,保護得有些過頭。他自己吃虧倒不打緊,卻是容不得懷容姑娘受一星半點的委屈,三百年來,這種疼愛有增無減,尤其是大明王閉關之後,滿天庭都知道,這位懷容姑娘,是個絕對碰不得的人物。”

我心下感歎,騷包鳥這回的麵子算是丟大了。

月老抿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不過我倒是覺得,這種恩愛有些反常,怕不是那麼美滿的事。”

我想起懷容向玉府真君討要清河露,總覺得清合露這類東西,是某個陰謀的道具,想要問個究竟,又不好開口。

玄禦問:“你可曉得那位懷容姑娘此前諸世的情形?”

這家夥的思維就是跟彆人不一樣,居然要追溯人命輪。

月老笑道:“小老兒哪有此種資格和法力,我所能見的,不過是此生的姻緣罷了。追溯前世,窺見來生,須是冥府地藏王所能為之。”

他們說話間,我隻覺得周身複又變得燥熱難耐,先前吞下的丹丸似乎過了時效,身體的不適越來越強,單憑內力已經無法將其平息下去。

我問玉府真君:“你那丹丸還有沒有,再給我幾顆?”

老頭一攤手:“沒了,便是有也不便多服。那丹丸其實是精煉過的蛟珠,千百萬年才那麼幾顆,有靈性的,雖有驅魔凝神之效,但若不慎會遭反噬……”

他話未說完,月老忽然扯著他的胡子大叫:“呀呀呀,你個監守自盜的老家夥,你還有臉說我,這蛟珠可是數月前東海進獻玉帝的寶物?怎麼辦,看來我也得去給玉帝請個安……”

倆老頭拉拉扯扯,我煩躁得很,喝道:“再吵嚷,我叫你們以後都無法給玉帝請安!”

都安靜了!

我看向玉府真君,青衫老頭底氣不足,說道:“經中有言,‘若有貪情欲,以欲中調伏’,所以還是得……”

“你再說?”我怒目相向。

老頭兒閉了嘴,思量了片刻道:“倘若實在熬不過去,又不納雙修,便隻有一法,隻是這辦法……哎,它就不是個辦法。”

老家夥跟我賣關子,完全不體諒我現在的痛苦,要是手邊還有清合露,我真想也敬他一杯。

我忍著周身不適道:“不論行不行,你先說說看。”

“是。天地開辟之前,鴻蒙已有四大元素,離火,息壤,真陰之水,無是之風,這四者各自獨存,乃鴻蒙本源元素,構成萬物,人身亦不例外。修道之人講‘龍虎鉛汞抽添’,這龍便是指性,屬陽屬火,在卦為離,外陽內陰,中有一陰乃是真陰元神,亦即真陰之水。若龍入後天,成為邪思、淫念、貪欲的邪火,必耗真陰之水,火旺則水涸。若要存水,便需以土來蓄,此土或稱明神,是一種中和、理智、靈明的無念之念,所以修為高的人可以做到清心寡欲,收放自如……”

這個玉府真君很不地道,我已是百般煎熬,問他個化解之法,他從開辟鴻蒙講起,不是作死麼?

我把茶杯捏得死死的,指甲都泛白了,老頭還在喋喋不休地講他的‘龍虎風雲會’,我騰地站了起來。

他一怔,視線從我不忿的臉上移向我手裡的茶杯,磕磕巴巴地說:“還……還有個辦法,便是找到真陰之水的精元,此水極陰極寒,可熄無名之火。隻是這汪靈泉,據說在混沌之初便沒了下落……”

果然是個不著調的辦法,遠水不解近火,我去哪裡尋這洪荒時便不知所蹤的東西?

玄禦卻突然笑了,望著玉府真君道:“小神仙,你倒不如拿出真的蛟珠,倒還實際。”

什麼意思?難不成玉府老頭之前給我的那顆是假的?

我感覺越來越難受,體內像有無數隻猛獸在亂抓亂撓……隻是這種煎熬,卻跟最初時不大一樣,初時是股陰鬱之火,壓抑而不得宣泄,此時卻是一股暴戾之火,燥怒難忍。

我竭力控製情緒,握拳的那隻手,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玄禦道:“東海那蛟珠,我也曾得過一顆,確是清心解毒、凝神練氣的至寶,如此靈物竟解不了清合露,小神仙,你煉藥的本事倒是極好。”

“啪”一聲,杯子在我手裡碎了!

月老一哆嗦,玉府真君“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仙長息怒,那珠子雖不是東海所獻至寶,卻也是萬年靈珠,服下去絕對有益無害……”

我打斷他:“真的蛟珠在哪裡?”

玉府真君支支吾吾,我隻覺九宮之中莫名升起一股狂躁之氣,想要破宮而出,卻又仿佛被什麼東西禁錮,隻能四下衝撞。

這是種令人極不舒服的氣息,它躁動不安,越來越強,帶著隱隱的殺氣。

我極力想平複它,掙紮得很痛苦。玉府真君跪在地上,一直不停地討饒,說的什麼,我卻全沒聽進去。直到他突然住口,大著膽子抬頭看我,怯怯地叫了一聲“仙長”,我這才回神,內心卻殺心大起。

玉府這小神仙欺瞞仙長,當真是要不得了!

我抬手,立掌成刃,玉府真君眸子裡盈滿了恐懼。他連番叩首,急切地求饒:“仙長息怒,小神知錯了請仙長繞我一命……”話音未落,我那一掌已經揮了出去。

這老頭反應迅速,頭一偏,那一掌的力道全落在了他肩上,鮮血從他口中噴湧而出,他大叫著“上仙救命”,連滾帶爬地衝向了玄禦。

玄禦穩坐泰山,任他百般乞求,一動不動。

我想追過去,月老卻突然衝過來跪在我麵前,替玉府真君求情,請我大人不記小人過,言下之意我若硬是追究,不免落個欺負小輩的名頭,失了身份。

其實他該知道,名頭什麼的,從我師傅開始,我魚鯪島上上下下,骨子裡就沒怎麼在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