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已經拿到息壤了麼,還來乾什麼?”
“來搶孩子。”他望著我懷裡啃指頭的小嬰兒道,“他說這孩子是他的。”
“笑話!他憑什麼這麼說?這孩子有父有母,跟他有什麼關係?”
如裳說:“這宅子我下了結界的,一般神怪進不來的啊。”
“鬼祖不是一般神怪,”玄禦提醒道,“他是上古真神,你彆和他硬碰。”
“是,奴家記下了。”如裳答應著,又問,“恩公你總不好一直看著孩子,他若再來,那該怎麼辦?”
“我會解決的,不用擔心。”他說著步出門去,我追問道:“你去哪裡?”
如裳道:“公子放心,恩公說他能解決就一定不會有事。”
我本來還想將孩子送回去,眼下發生這種事,送回去無異於送給老鬼。我隻是不明白,他想要這個孩子做什麼呢?
夜已深,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發生了這些事,我忽然想去楊府走走。
街上空無一人,路兩側偶見幾盞燈籠吊在風中,飄來蕩去忽明忽暗。我心裡發沉,走得很慢。
身上的五色聖甲卻突然有了反應,漸強的光芒提醒我,有殺氣!
會是鬼祖麼?陣陣陰風從背後襲來,我猛地回頭,沒有人,卻見那幾盞燈籠晃得更厲害,其中一個“啪”地掉在地上,熄了。風越來越猛,還能聞到一股隱隱的血腥味,幾家商戶門口的招牌被卷入半空,在風裡翻滾,腳邊的石子也開始微微顫動……
我暗暗心驚:來者絕不是鬼祖,但可能比鬼祖更為陰邪!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這是種危險的氣息。我不想再去楊府,這條街離周府不遠,穿出去再拐兩道彎便是。我踩準雲頭往那裡狂奔——孔宣在那裡。
豈料我還未出這條街,便有道刺眼的光束當頭劈下,我一個不穩,直直地摔了下去。饒是有五色聖甲護著,我仍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擊在身上,震得五臟六腑俱要碎裂一般!
遠處的虛空中有廝殺,且越來越近,而我的體力已到了極限,在冥洞的傷沒好利索,被老鬼重傷後又遭了方才一擊,我直覺腦袋暈沉沉的,意識開始變的混沌起來。
我無力地躺在地上,望見天空中厚厚的黑雲洶湧翻騰著,仿佛要直直壓下來一般,狂風幾乎刮得我睜不開眼,鼻息間儘是腥穢之氣,且愈加濃重,令人作嘔。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絕望地想莫非我要喪命於此麼?可悲的是連死於誰手都不知道。
一道明亮地閃電在天空裂開,晃得我眼前一片花白,緊跟著便是“哢嚓”一聲巨響,大雨傾盆而下,蠻橫地衝刷世間的一切。雨水滲進我嘴角,很腥很臭。莫名地,我反倒有些清醒了。
我掙紮著站起來,扒著牆一步一步往周府挪。周圍汩汩冒著泡,大雨在地麵砸開了花,散著刺鼻的腥臭,耳邊是凜冽的風聲,突然一聲響雷,仿佛就炸在耳邊,令人心驚,我一個不穩,又栽了下去!
一雙大手將我攔腰抱住,我迎著大雨抬頭,一道閃電剛好落下,如白晝般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眼前的人,竟然是玄禦。
此刻的他,一襲白衣傲立於陰晦之中,周身竟是滴雨不沾,隻是襟角發絲被狂風刮鼓蕩飛揚。好強大的存在啊,相形之下,我是如此的落魄。
打在我身上雨水消失了,風聲也仿佛隻響在另外的世界,他的聲音在耳邊異常清晰:“彆再讓我擔心。”
我覺得這聲音沉沉的,有些發澀。
他抱著我站起來,我意識到這是我第三次躺在他懷裡,每一次,都是以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雖然如此,我心裡卻覺得踏實了,至少,我不會死在這裡了。
孔宣風風火火地趕過來,老遠便喊:“離顏!”他衝上來伸著胳膊扒拉我:“傷到哪了,快給我看看?”
玄禦躲開兩步,說道:“謝謝你的五色聖甲。”
孔宣追著玄禦道:“我正睡的香,感應到五色聖甲遇襲,便急匆匆趕了來……哎我說你倒是停下,讓我看看離顏到底怎麼樣了?”
玄禦不理他,徑直回了綺繡坊。騷包鳥將他罵了一道,聽得我都煩了,玄禦卻毫無反應,好似全沒有聽到。
綺繡坊燈火通明,遠遠瞧見如裳正在門口張望,見我們歸來,匆匆迎上來道:“聽雪兒說公子半夜出去了,奴家擔心死了,瞧著血雨下的,公子可還好麼?”
玄禦抱著我穿前廳,沿回廊入後院,進了一個房間,裡麵熱氣氤氳,早有幾個小丫頭伺候著,見我進來,紛紛過來幫忙。
玄禦卻似乎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如裳道:“恩公和周公子請到前廳稍做休息,這裡就交給我們吧,請放心。”
騷包鳥挺意外:“怎麼,難道不是你們出去麼?這家夥臉皮薄,洗澡這種事,還是我來吧。”
我咬牙切齒地瞪他。
他挺委屈:“怎麼了麼?我又沒說錯……誒,什麼時候你倆如此相合了,連瞪我都要同仇敵愾。”
我抬眼,玄禦正目光冷冷地盯著孔宣。我發誓這是個誤會。
玄禦終於鬆了手,將我交到如裳等人手裡,拖著滿心不甘的騷包鳥出了房間。
我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除去,有些不自在。除雲緋外,如裳是第二個服侍我洗澡的人,這也意味著,我對她再無秘密。
她的手指從我背上滑過,帶著溫熱的水氣,很舒服。我閉著眼,聽到她淺淺的聲音:“姑娘好美,如裳真是羨慕。”雖是稱讚,卻透著絲自憐,我明白,是因為玄禦。
我閉著眼任她幫我清洗,她動作很輕很仔細,讓我不禁再添幾分感激。泡在水裡,我感覺失去的體力正慢慢恢複,隻是還有些疲倦,懶懶地什麼都不願想。
這澡洗的時間有點長,如裳輕聲喊我的時候,我已經昏昏沉沉快要睡著了。一個小丫頭捧了疊好的衣服等在一旁,待到她將衣服抖開服侍我穿時,我便愣了。
這是件女裝!如裳竟然給我準備了一件女裝!如雪般的紗裙,倒是精美飄逸,可是,要我怎麼穿出去?
看我為難,如裳親自將衣服接過來,笑道:“奴家這裡全是姑娘家,一時沒有備下男裝,不過我倒覺得,這衣服和您的氣質再合適不過了,您穿上一定非常好看!”
見我仍是沒有接受的意思,她指了指角落裡那件仿佛從血海裡撈出來的衣服,歎口氣道:“那件衣服已不能再穿了……”
無奈之下,我隻好不甘不願地配合,讓幾個小丫頭七手八腳圍著我一陣捯飭。衣服穿好我卻覺得渾身不對勁,死活不願出門。
如裳笑著打趣:“您不是怕見不得人吧?放心,不知道有多美呢!”
呃,那樣的話,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說話間,兩個小丫頭已經把門打開,眾人不由分說將我扶了出去。
霪雨初歇,隻有風還在微微刮著,有點涼。
走廊一頭兩個人影相背而坐,一個喋喋不休,一個沉默不語。
孔宣最先看到我,一句話沒有說完,怔在了原地。
玄禦回身,有片刻失神,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瞧著口形,該是叫“阿九。”
孔宣最先衝過來,圍著我轉來轉去,不可思議道:“離顏?你真的是離顏麼?你扮女人可比女人還像,還虛弱得恰倒好處,哎呦,我心動了,怎麼辦怎麼辦,我會情不自禁愛上你的……”
我暗罵你才扮女人呢,你才虛弱得恰倒好處!我拿眼神一點點淩遲他,他卻滿不在乎,仍往我跟前湊:“哎呀小離顏,可是生氣了麼?我好心疼,不氣不氣,乖啊……”我真想一腳踢飛他——如果我有那些力氣。
“阿九……”憤怒間,聽到玄禦開口,語氣著實溫柔,卻又有些發澀。我尚未回應,已被他伸手摟進了懷裡。
他這次的擁抱,比上次在梅樹下更為緊切。上次我還能反抗,現在卻是一點可能都沒有。我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好難受……”。
他終於稍稍放鬆,下一瞬,卻將我攔腰抱起。我看到孔宣先是瞪大眼睛裝石像,回過神來便追著玄禦大喊大叫:“喂,你抱她去哪兒啊?你彆走,給我站住!玄禦!”
隻可惜他被如裳等人拉住了,這讓我覺得,我是著了小梅精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