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著了道(1 / 2)

玄禦一個人在花下,坐了很久。他一直側對著我的窗戶,斟酒舉杯,顯得無比寂寞。

我歎口氣,關了窗戶。

倘若未知無益於現實,何苦要窮根究底?我隻希望,所有這一切,都由師傅主動告訴我。

如裳抱著孩子近來,柔聲道:“小家夥吃飽喝足睡得正香,公子您瞧,好乖巧呢!”

我打量著她懷裡那副安詳稚嫩的嫩顏,喃喃說道:“是啊,小嬰兒無思無欲,總是令人羨慕。”

“公子可是有心事?”

我望著門外,她遲疑道:“可是……跟恩公有關麼?”

我側目:“那你呢?你不去避世精修,是為了什麼?”

她答道:“若非恩公相救,如裳此刻不知是牛是馬,生死且不由己,又何談精修?恩公大恩大德,如裳是要報答的。”

“就隻是為了報恩麼?”

她秀美的臉上微微泛紅,垂首不語。

我輕歎一聲:“我們都是心有所係,諸般煩惱,全在一個‘執’字。”

“對恩公,如裳從未奢求過什麼,也不敢。他那麼高高在上,相形之下,如裳微如塵埃。若能時不時見到他,吾願足矣。”

時不時見到他,我何嘗不是如此卑微的願望:若能時不時見到師傅,吾願足矣。

如裳接下來的話卻難掩落寞:“隻是每次見他,我都很心疼。倒不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距離如天塹之隔,而是因為,恩公他從未開心過,我極少見他真心笑過。有時候我想象,那樣一副精致完美的容顏,如果可以溫柔地笑一下,會有多麼溫暖……”

莫名的,我腦子裡閃出在去往冥府路上的那個幻覺。那時候玄禦的笑,會不會便是如裳一直渴望的樣子?

我忽然有些心酸,為如裳,也為我自己。

“這些話,如裳從未對任何人講起,不知為何卻說給了公子聽。如裳對恩公的這份情愫,希望他永遠也會不知道。”

我點點頭,又替她惋惜:“我明白,不過,不用爭取一下麼?”

她笑得很有些自嘲:“如裳明白自己的分量。我不是恩公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也成為不了那樣的人。”

“阿九麼?”

“嗯。”

“你見過她?”

“沒有……能讓恩公如此在意的女子,會是什麼樣子呢?如裳很想知道。”

她望向門外,良久沒有動靜。我知道玄禦還在那裡。

望著門口那個單薄的背影,我覺得我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都在苦苦守候著或許實現不了的幸福。

也許,玄禦也算一個。

我輕聲開口:“如裳。”

“公子?”

“你好奇的那個‘阿九’,據說跟我有著毫無二致的模樣。”

她微微驚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複了自然,似有所悟道:“難怪,如裳覺得這次見恩公,他的狀態與往昔不大一樣,偶爾會笑,雖然心事重重……嗯,若是這樣,當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子。”

“如裳有一問,不知當不當講?”

“你問吧。”

“公子……當真是男兒身麼?”

“……”

“對不起,如裳失禮了,請公子原諒。”

“沒什麼。”

外麵突然一陣嘈雜,聽腳步聲稀裡嘩啦,從後門來的人應該不下二十。為首的高喊道:“主人家出來!我等奉命拿賊,全鎮上下家家得搜,戶戶得查!”

我心裡一驚,鬨這麼大的動靜,八成是楊府在找孩子了。

如裳也是此意,卻隻用詢問的眼神看我。我說:“孩子現在不能交,不然說不清會連累你。先藏起來吧,晚些時候我會送回去。”

她點點頭,迅速將孩子放在床上,隻香袖一揮,那孩子便消失得無蹤無影了。我暗歎這姑娘的道術比我要強,我自己隱身尚可,要隱去旁物,十回倒有九回不能成功。

這功夫,那些人已經進到了院中,我聽到有人在喊:“喂,說你呢,花牆下喝酒那個!見沒見一個被大紅色麒麟錦緞包裹著的嬰兒?”

玄禦自然是懶得吱聲,我跟如裳邁出門時,剛好瞧見他起身而走。

喊話的差官覺得受了侮辱,正待發作,如裳立即迎了上去,陪笑道:“官爺息怒,剛剛那人是外來的,不懂規矩,如裳代他陪個不是,您消消氣。奴家還有幾壇好酒,您和弟兄們辦差辛勞,權當作奴家的一份心意……”

“爺們哪有功夫喝你的酒!”官差粗聲粗氣地打斷她,“不妨告訴你,走失的是楊老爺家的小公子,如果找不回來,整個鎮都不得安寧,太守、京畿衛戍副統領盧大人也難得開脫,你說哪個擔待得起?”

“是是。”如裳陪著小心,“茲事體大,奴家曉得厲害。奴家這裡是繡莊,開門做生意,圖個平安順暢,哪裡敢惹這等事?官爺要找的人,奴家這裡沒有。”

“你說了不算!”他一招手,“給我搜,一個犄角旮旯也不得放過!”

他那些手下得了令,仿若搶劫般將如裳這裡折騰個遍,幾個小丫頭嚇得擠在一處,不敢動彈。好在這院落不算太大,他們搜的時間不長,見毫無所獲,便揚長而去。

如裳歎口氣,招呼下人重新收拾整理。

我問她:“這個楊老爺到底是個什麼官,天子腳下也敢猖狂至此,強搜民宅?”

她答道:“楊老爺無官無職,威望卻不下當朝相爺。剛剛這些兵也並非楊府的,他們是鎮上的守衛,不過是公為私用罷了。”

我不解道:“無官無職卻如此大膽,是有來頭吧?”

“嗯。”如裳邊說邊朝房間走,“楊老爺年輕時戰功赫赫,深受先皇恩寵。子虛國一統盛世後,先皇為了褒獎他,將七公主下嫁,便是現在的楊夫人。後來先皇年事漸高,那些曾經叱吒戰場的名將們紛紛離世,楊老爺便要求辭官歸隱,先皇恩準,卻因臨行前七公主突患重病而未能成行。待七公主病情漸好,先皇索性下旨,為他們在京城外開衙建府,永世長居,享相國厚祿。”

我歎口氣:“外表風光,想也不過是出鳥儘弓藏的戲碼。我有些不解,既是如此盛威之人,當今皇帝為何會安於將他放在臥榻之側?”

“帝王之心最是叵測,興許覺得把他放眼皮底下更為安全吧。咦,恩公在這裡?”

玄禦抱著孩子站在榻前,周圍一片狼藉。

“孩子還好麼?”我扒著他懷裡的嬰兒檢查。

“他沒事。”他將孩子塞我懷裡,補充道,“不過,鬼祖剛才來過。”

我一驚,老鬼還真是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