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徑直邁步,她竟稍稍後退。
“三百年前,你便想殺我,如今我孤身一人送上門來,如你所願。”
“你……”她有些遲疑了。
“我說了,隻想看看他,他終究於我有恩。”
“哼,有恩?假仁假義!我仍記得三百年前,你信誓旦旦地對我說,帝君之恩,亦誠不敢忘,當擇機答報……你若真有情義,此刻就該一死以報君恩!”
我苦笑,三百年前,我一片赤子之心,卻被她殘忍利用。
如今,我仍舊不改初衷,隻是與那時不同,眼下我是明明白白、心甘情願地赴死。
“怎麼不說話了?我警告你,馬上滾,我便不與你計較,再進一步我必殺你!”
我邁進兩步:“殺了我,你便能得到九天息壤。”
她憤怒地盯著我,卻遲遲不肯動手。
“你還猶豫什麼?”我問。
“嗬,以為我不敢殺你麼?我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叫你魂飛魄散!隻是……”她神色染上一抹苦澀,“隻是帝君,他是為你而死,他竟是為你而死!哈哈哈,帝君啊,你是何其愚蠢,何其地婦人之仁!為了區區一個凡人,竟如此地不自惜……”
“你是怕即便殺了我救他,也會遭他怨恨,對麼?”
“彆太自己以為是!滾!馬上給我滾,彆再叫我遇見你,否則我一定殺你!”
“久柯正為求死而來,帝後,請動手吧。”
“你……哼,以為我不敢麼?”她說著猛然抬手,帶著濃濃的殺氣……
我從未想到,我的兩次生命,會在同一個人手裡結束,以一個相同的理由:我是九天息壤。仿佛我的存在,正是為了在某個時刻死去。
榻上的帝俊依舊平靜,眼前的羲和眉目猙獰,我等著她揮掌一擊,心裡已不再有三百年前,被困混元金鬥下時的恐懼。
羲和的手遲遲沒有落下,我卻忽然聽到背後幾聲大笑:“你下不去手,不如讓我來吧!”
這聲音很陌生,我來不及回頭觀望,便覺頭頂一陣鈍痛,渾身一輕,元神已被逼出體外,眼見著肉身倒地,瞬間化為塵土。
殺我的人來去如風,自始至終我沒有看清他的樣子,地上那抔黑土已經一掃而空。
而他那一擊,也使得我元神受到重創,頃刻間支離破碎,四散八方。
再沒人幫我聚精結魄了吧?我會一直痛苦地飄蕩,直至灰飛煙滅。
那之後很久,我仿佛又回到了命喪混元金鬥後的狀態,隻有零零星星的記憶。隻是有時會聽到一個聲音,飄飄渺渺辨不清來處:
“道生蓮,鴻蒙劍,盤古神斧初開天……”
像一首古老的歌謠。
我又仿佛看到一個模糊的畫麵,碧波垂柳,水霧氤氳,一襲青衫攬著一個白衣小童,悠閒地說著童謠。
有人在很遙遠的地方呼喚,離顏,彆忘了,為師在魚鯪島等你……
“離顏,離顏——”好耳熟的名字。
還有魚鯪島,我也仿佛聽過。
我努力追尋著這微弱的聲音,它成了我唯一的指引。
再次清醒,已是在魚鯪島的涵空洞。
師傅滿臉溫柔地抱起我:“小東西,你終於醒了。”
想起昏睡前師傅也是如此溫柔,我窩在他懷裡,生怕一不小心便失去那份溫暖。
“師傅。”我喃喃叫著,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脖子。
畢方說,我沉睡了九萬年。
竟那麼久麼?
九萬年,我忘記了洪荒亂世中的一切。
此刻僵立在梅樹下,回想過往,仿佛經曆了一個漫長的夢。
“小九。”玄禦低聲喚我。
我回過神,周圍的結界已然消失,夜空中星子閃耀,梅香淡淡。
莫名的,又想起了幽園。
他的聲音無比溫柔:“你想起我了,對不對?不然不會有那麼滄桑的神色。”
我迎上他的目光,他的臉色異常蒼白。
身體一傾,便落入他懷裡。
耳邊的聲音濕濕潮潮:“阿九,我等這一天、等再見到你、等你想起我,等了好久……”
他說阿九,你決定為他犧牲之前,可曾想過我?
他說,阿九,我一直很想你。
我視線模糊,有些看不清東西。
“離顏。”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我身體僵了僵。
是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