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當初她殺了師傅的貼身小童小毛豆,我好不容易才保下她一命,想著讓她暫且在涵空洞委屈些時日,等師傅氣消了,我再求個情放她出來。可萬沒想到,她竟然私逃出島,還偷了師傅的東西!
師傅的為人我最了解,他雖然很討厭被規矩限製,但更討厭他的規矩被破壞。我真是又氣又恨,想不通翡翠挺機靈的姑娘,為何要如此魯莽任性?倘若落在師傅手裡,一定必死無疑。
問畢方;“是她傷了你?”
畢方很虛弱,可拳頭攥得很硬。他一臉憤懣,卻突然捂住左肩,臉色異常慘白,很快他肩頭滲出血來,手指被染紅,周圍的青衫也被浸得烏黑一片。
我很無措:“怎麼這裡還有傷啊,你到底都傷在了哪裡?”
畢方忍痛道:“我想拿回翡翠盜走的瓶子,阻止她離島,竟不料這丫頭一出手就下死招,絲毫不念舊情。也不曉得她從哪裡學來的陰邪招數,一雙爪子真是淩厲得很……”說著又呲牙咧嘴地喊起疼來。
玄禦不緊不慢地給他止血:“九幽爪的傷口沒那麼容易痊愈,你這條胳膊怕是廢了。”
“啊?”畢方立時睜大了眼。我也被嚇到了,對玄禦說:“上仙你一定有辦法救他的,求求你!”
玄禦閉口不答,身後卻響起師傅的聲音;“你來得倒是快。”
見他懷裡抱著昏迷不醒的雪瑞,我三兩步衝過去,小東西同畢方一樣麵色青黑,顯然也是中了毒。他窩在師傅懷裡,長長的睫毛上麵結了一層霜,手裡仍緊緊握住一片錦羽,翠綠翠綠的顏色。
我心疼不已,抓著他的胳膊喊了幾聲,他自是不能應答,小手冰涼。
玄禦似乎輕笑了一聲,頭也沒回道:“你跑得也不慢。”
師傅沉著臉。
不曉得他倆在彆扭什麼。我小心翼翼地提醒:“師傅,雪瑞……”
他抱著雪瑞朝玄禦走過去:“小東西要是有個好歹,我一定叫你幽園寸草不生!”狠戾的話中透著幾分不甘。
玄禦冷冷地把孩子接了過去。
畢方開始幽怨地喊:“哎呦,我這條胳膊真的保不住了麼,啊?我本來就隻有一條腿啊,難道還要再少一條胳膊……”
玄禦一心救雪瑞,我安慰畢方:“彆擔心,你不會有事的。”
“可是他方才說九幽爪的傷口不容易痊愈……離顏,要是我真的沒了胳膊,變成個廢人,你會不會嫌棄我,會不會不要我,會不會……”
我打斷他:“彆瞎想,我怎麼可能嫌棄你?玄禦他是聖仙,蘭露又是他所出,相信他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真的麼,離顏?”他儼然已經冒了淚花。
我重重地點頭:“真的!”
玄禦回過頭來:“我可沒這麼說。”
我憂憤交加地瞪過去: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的,即便真的保不住畢方這條胳膊,難道連安慰他一下也不會麼?
可玄禦隻當沒看見,扭頭繼續救雪瑞。畢方拉著我的胳膊悲悲戚戚地喊“離顏”。
雖然畢方和雪瑞的毒已經解了,可他們一個仍有傷在身,一個仍昏迷不醒。
我仍舊憂心忡忡。想起翡翠,心裡更是七上八下。整個過程師傅對她隻字未提,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很明顯,在師傅心裡,已經不當她是魚鯪島的人了,非但不是,更可能已經將她劃入了死亡之列。
而這一次,我再找不到借口護她——看著重傷的畢方和雪瑞,我還能怎麼護她?
我守著畢方和雪瑞呆在房裡,雪瑞臉色已近正常,隻是不曾醒。畢方精神似乎還不錯,一直不停地跟我說話。
他說離顏,你看我是不是又壯了?
我說是。
他說離顏,古潭那片小桃林前年結了十幾顆桃子,我給你留了兩顆。待他打開玉盒,我看到裡麵的桃子早已經乾癟。
他撓撓頭,說離顏,這十多年,那冷麵鬼帶你去了哪裡?
有些恍惚,依稀覺得我離開魚鯪島隻在昨日……竟已十幾年了麼?
我說畢方,我很難受。
他怔了怔,抬起右手拉住我:“沒事的,不是已經回來了麼。”
我是回來了,可是分明有些東西已經變了,沒了,再也找回不來。
我枕在他的胳膊上,聲音有些暗啞:“我知道,可還是難受。”
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又不敢抽回胳膊,就那麼怔怔立著,半晌才道:“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可是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的。”
我忽然很想哭,於是一頭紮進他懷裡,他微微驚了一下。
仿佛隻在一瞬,我的生活和感情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曾是息壤,我還有一個名字叫“九柯”,為了我,紫印丟了性命,被鎖在寒冰地獄;也因為我,堂堂九天之主的帝俊毀了畢生修為;還有玄禦,多次救我,三百多年裡為我日日守護,耗費巨大精力養護我的魂魄數萬年;更有為我喪命的小顧和小獒,以及現世傷於我手,生死未卜的懷容……這所有人,所有情,所有債,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能逃避,又無法補過,不能報恩,又無法釋懷,埋在心裡,好折磨人。
還有,玄禦的出現,讓我對師傅的感情,忽然變得複雜起來。
在師傅身邊長大,除了視他如父如兄,也該是有些彆的什麼吧?隻是他一直在回避,而我更是不敢奢求。
而對玄禦,我曾是喜歡的。
那時候的九柯,一度想和他常駐幽園,不問世事,安心在他溫暖安全的懷抱中沉淪下去。
而今世的離顏,竟也無法釋懷他的孤單和落寞,他溫柔的笑容,幾次瀕臨死亡時他懷裡的溫度,以及他的擔憂和不舍。
眼淚悄無聲息地浸濕畢方的衣服,他用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抱著我。
畢方,也是為我默默付出,從不問回報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