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畢方昏昏沉沉不曾醒來。
我心急如焚,師父卻淡定得多,跟我說:“放心,他的魂魄都還在,隻是都被封印了。”
“什麼意思?您是說鬼祖並未奪取他的魂魄,而隻是封印?”
“我可沒說是鬼祖乾的,”他輕笑一聲,“我隻說他中的是鬼祖的攝魂術。”
想想也是,鬼祖被玄禦重傷,確實不大可能這麼快又重臨世間的。
“既不是鬼祖,誰又能有他的手法,如此乾淨利落不著痕跡?”
“世間高人多得是,所幸他並不想要這隻傻鳥的命。”
“那師父可以解開這封印麼?”
“解不了。”師父答得乾脆。
“那麼,楊眉大仙呢?”
“我說離顏,你的意思是那老家夥比我強?”
“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時間太久對畢方的身體有所妨害。”
“他死不了!再說,即便那長眉老道能解也幫不上忙,他早走了,順便抓騷包鳥回靈山!”
“那……”
“玄禦也不在!”師父氣呼呼地,“真不可愛呀,枉我平日那麼疼你。”
我歎口氣:“畢方還要勞煩師父費心關照,翡翠的事就交給我吧,請師父放心,我和琉璃瓶都會安然無恙的。”話雖如此,我心裡卻沒底。
“你要獨自上路?”
“跟玄禦跑了這些日子,騰雲術還是大有長進的,至於眼睛……大蒼燼王的赤瞳還在我體內,或許可以一用。”
師父頓時嚴厲起來:“那隻赤瞳帶著詛咒,會讓你逐漸喪失心智,一旦解開封印,你根本壓製不了它——聽我說,在你的眼睛複明之前,不可以用它!”
我有些沮喪,悶悶地不再開口。
他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不用擔心,為師檢查過,你的眼睛並未傷到根本,假以時日便慢慢痊愈。至於畢方,他也並無大礙,左不過十幾個時辰也就醒了。”
我一下子精神起來:“師父此言當真,畢方很快便能醒了?”
“嗯。你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上路,放心,小皇帝的事我跟白澤會處理。”
一夜無眠,天將明時,畢方果然來敲我門,喊話聲比之前還中氣十足。我欣喜不已,一邊勒好腰間錦帶,一邊罵道:“一大早你咋呼什麼,耽誤爺做美夢!滾進來吧,彆吵了彆人!”
他嘿嘿笑著推門而入,圍著我轉了一圈,笑嘻嘻道:“還是看你穿男裝的樣子習慣些,女裝的話……”
“怎樣?”
“好看是好看,隻是,我會不好意思。”
我噗地樂了:“我穿女裝,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對了,感覺怎樣,身體可還有不適?”
“身體好得很。話說回來,我昨天怎麼就一頭栽了下去?”
“這要問你呀,你遇到過什麼事,或者招惹了誰麼?怎麼一點警覺都沒有?”
“來時一路順暢,沒什麼意外呀,要說招惹誰,我看八成是玄禦……”
我懶得聽他胡攪蠻纏,回身去摸起床頭的長衫,吩咐道:“去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辭了師父和白澤,一路上畢方喋喋不休:“離顏,像不像百十年前你剛出關時的情形?那時候也是這樣,我帶著你四海八荒地飛……怎麼了,離顏?一路上你都沒怎麼說話。”
“沒什麼,你趕路吧。”
“是因為玄禦吧?”
“不是。”
“我才不信,從離開周二府邸你便頻頻回頭,現在又心事重重,就因為那家夥沒來送你?”
見我不語,他越發肯定且語帶委屈:“離顏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呀?那家夥有什麼好,又冷又硬,還自以為是……”
“少貧了,仔細點彆飛錯方向。”
他恨恨地閉了口。
或許是因為眼睛看不到,其它器官便越發敏感,我問畢方:“你有沒有感覺風中的氣息有些不對?”
“誒,是麼?好像……有股血腥味兒。”
“降下去看看。”
“這不好,我認為我們趕路要緊,最好遠離是非之地,我要保護你平安的。”
“我們要去的本就是是非之地,身在是非之中,哪裡有絕對的安穩?帶我下去!”
畢方拗不過我,緩緩降下雲頭,隨之唏噓道:“我的天,整個山坳全是屍體啊,看著不下百十來具!”
“是什麼人的屍體?”
“不是人,是動物,鷹,雕,禿鷲,全都是凶猛的飛禽,頸部都被利刃割開了!誰他娘的這麼殘忍?老子逮到他一定扒皮抽筋,剔骨喝血!”
一陣風夾著濃重的血腥味直撲鼻麵,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氣息。
畢方還在不停地咒罵,我理解他麵對同類慘死的怨氣,遂揮手燃起一片真火,對畢方道:“讓它們在這裡安息吧。”
我跟畢方在熊熊火光中升起雲頭,他仍舊忿忿不平。我勸道:“情形或許悲慘了些,不過我們也許因此躲過了一難。”
“你說什麼?”他突然停止絮罵,反問道:“你的意思,那些不是一般的飛禽,是專門來對付我們的?”
“我想八成是。你想想,這些極凶之物為何突然集中在這裡?幽冥血海地近黃泉,沒有誰會平白無故往這條死路上闖。”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有些道理。細細想來,那些屍體全都碩大無比,倒真不像普通的飛禽,像是修煉成妖的。”
“隻怕它們不是妖,是魔!”
“魔?你說它們是魔族?”他終於轉過彎來:“有道理,我們此行是去破壞翡翠的計劃,收回玉淨瓶,魔族的確應該有所行動。這樣看來,這些孽畜絲毫不值得同情,死了好!不過,是誰在幫我們?”
見我不語,他又道:“可話說回來,翡翠怎麼就成了魔呢?真是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事情如何竟一步步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總會解決的嘛,”他開始安慰我,“這一切都是螭魑子那孽畜造的業,善惡有因,果報不爽,放心,他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果然善惡有報的話,青冥也是要為他的濫殺付出代價的。
這樣想來,多少有些沉重,可終究也算安心,畢竟這洪荒世間還有公正的裁決之法。
行了半日,畢方降下雲頭,在山陰處休息。以我倆的腳力算,到達幽冥血海還需三五日的行程。想到翡翠早一步帶著琉璃瓶去了血海,不免叫人不安。
畢方遞給我水壺,自信滿滿地說道:“我雖功法不濟,速度可是一流的——這千萬年來我沒乾彆的,光到處飛了,攆上翡翠不在話下!”
“翡翠已是今非昔比了,”我長籲口氣,“人家如今是魔族的大護法,一身的強大修為,要真動起手來,你我都是白給。”
“可從你們近兩次的接觸看,她對你似乎還有幾分情誼。”
“我倒希望沒有。”
他突然認真起來:“離顏,到了血海,見了翡翠,你打算怎麼做?”
“我有的選麼?”事情從未按我希望的發展,而我最怕、最不甘心的,便是被迫做出最不期待的取舍。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願相信翡翠成了魔。可回想起來,倒也並非全無征兆的。我記得有一次她向我打聽大明王和魔族的事,我當時以為她隻是傾心孔宣,好事心起,便將大明王解除魔族血咒的英雄傳說添油加醋地講給她聽了,誰能料到她竟是早有算計。”
“你說孔宣曾解除過魔族的血咒?這是哪會兒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說來話長,神魔大戰結束之後,叛心不死的魔族曾開啟過一次血咒,據說是想解困他們魔主的靈魂,大明王奉命阻攔——你可能不知道,要想解除血咒,需得以自己的血融入其中,與無比咒怨之血抗衡,如果修為不濟或是意誌不堅,便會遭到反噬;即使成功,也會元氣大傷,不廢也差不多了。”
“那孔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