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毓這一拳打得門板“咣當”一聲,屋內的幾個人自然都聽見了。一陣沉默之後,一個人跌跌撞撞地率先跑了出來。那人身量與貴君相若,卻無貴君頎身玉立的風姿,顯得瘦骨伶仃。一件洗得發白的宮錦長袍上綴著幾處補得極細致的補丁。衣飾雖然整潔,卻難掩憔悴蕭索之色,正是剛才一直沒有說話水曼清。他一手扶著屋門,彷佛不認識般怔怔地看著虞毓,直到身後的宮侍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才驀地回過神來,顫抖著跪了下去:“臣水曼清,叩見陛下。”
他一跪,一直服侍他的宮侍蘅兒自然跟著跪了下去。隻那位刻意刁難他的宮侍站在一點,渾身抖得如篩子一般,嚇得連跪都忘了。越若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他兩腿一彎,“噗通”跪倒在地,也不敢說話,隻縮成一團簌簌抖著。
虞毓背對著三人,身子僵得筆直。很久沒有聽見她叫起,水曼清略略抬頭:她穿著一身素色細棉布對襟長褂,外麵罩著蟬翼紗,那紗最輕,袖口又大,在風中一下一下微微蕩著。虞毓刻意轉了頭,從他的方向,隻能看見一截雪白的脖頸和圓潤如珠的耳垂。他隻覺腦中“哄”的一聲,有什麼在心裡散了開去,像細細地針紮進了五臟六腑,又酸又澀地疼起來。
虞毓站了片刻,突然狠狠地瞪了越若一眼,也不理會院子裡跪著的三個人,抬腳便往門外走去。那門檻有半尺多高,她走得急,腳下一絆,人直直地向前摔去。越若離她三五步的距離,正欲上前,隻聽水曼清一聲驚呼,文弱的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後發先至,已經把虞毓扶住了。
虞毓乍一見他瘦得不成樣子的臉,目光閃爍了一下,但是隨即皺起眉頭,一臉嫌惡地掙開了他攙扶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越若看一眼兀自保持著攙扶的動作,望著虞毓的背影發呆的水曼清,追上了虞毓,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
虞毓泄憤似的在林子裡亂衝亂撞。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停步,越若默契地在她身後五步處站定。
虞毓冷冷地看著他:“你可知道朕那句‘混賬’罵的是誰?”
越若頭也不抬,“是。陛下罵的是奴才。”
她越發怒不可遏:“你是故意把朕引過去的!誰給你這樣的膽子?!”
“奴才該死。”
她的一腔怒火被他不溫不火的回答噎得欲發不得,她頓了頓,冷然道:“明天起,自己去浣衣局洗一個月的衣服。”
越若神情自若,微微躬身:“是。”
一次遊園不歡而歸。回到甘泉宮時,虞毓沉著臉直接進了如意殿,越若倒還是往日清冷的樣子。一宮的內官、宮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主子心情不好是顯然的,做事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惹禍上身。
虞毓依例每日沐浴,越若換了一身中衣,看著宮侍將一桶桶熱水倒在浴桶裡,他伸手試了試水溫,蹙眉道:“熱了,在加小半桶涼水。”一個宮侍端起小桶又加了小半桶,越若又伸進手去試了試,方才轉頭向候在一邊的葡萄道:“去叫皇上吧。”
葡萄是虞毓的貼身宮侍,一向與越若一起服侍虞毓沐浴。他剛去不久,一個宮侍跑進來,向越若道:“越總管,外麵有位韓大人,拿著折子說要見皇上。”
虞毓愛潔,沐浴的屋子從來不許閒人進出。越若蹙眉道:“誰許你進來的?快出去!”那宮侍才發現自己逾了規矩,忙不迭地退到屋外。越若隨後出來,他一張白皙的臉,被屋裡的水汽一熏,白淨瑩潤得幾乎要滴下水來,眉眼間的那豔色便更加誘人。那宮侍在一邊看著,竟然不由咽了咽口水。
越若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隻淡淡道:“去給那位大人說,皇上已經歇下了,有事去長春宮請貴君決斷即可。”
那宮侍哭喪著臉道:“奴才都說了半天了,那位大人就是不走,說那件事情等不得。”他突然想起手裡的折子,忙遞給越若:“他還把折子給我了,說皇上聖明,看了折子一定會召見他的。”
越若接過折子,打開掃了一眼,沉吟片刻道:“你把那位韓大人領到宜泰殿,我去請皇上。”那宮侍一溜煙去了,越若快步往如意殿走去。到了如意殿,隻見殿門緊緊關著,兩個宮侍在殿門拿著宮燈垂首侍立。越若知道虞毓在裡麵更衣,稍一遲疑,上前叩了兩下門。
葡萄的聲音從殿內傳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