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若親自出來,便是虞毓對裝傻的她讓步了。閔漪見好就收,笑嘻嘻地走進屋去。見虞毓已經毫不客氣地做了主座,她眨眨眼在虞毓右手邊一撩袍子大大咧咧地坐下來,“貴客遠來,有失迎迓。”
這是上午虞毓見她時一句禮節性的話,此時由她說來,便如調笑一般。虞毓眯著眼一笑道:“在自己的地頭走一走,倒還不算遠。”
閔漪笑著回了一句:“那倒還真不遠。”言罷,端過桌上的茶壺,親自動手給自己倒上,端起茶碗神情自若地品起茶來。虞毓政務纏身,入夜親自拜訪自然是有話要對她說。若是虞毓晾了她一天後明天再晾上一天,萬壽節大典在即,閔漪也就隻能自認輸人輸陣主動上門負荊請罪。閔漪原本倒是真有這打算的,隻是沒想到虞毓主動送上門來,精明如她,當即決定不動聲色,隻等著虞毓開口。如今這情勢,誰先開口,誰便輸了一半了。
虞毓打量著這位一副勝券在握樣子的晟國使臣,知她雖然猜不透自己前來的目的,卻已經機敏地發現形勢似乎對她有利,故而擺出一副敵動我不動的悠然神色,說白了還跟上午一樣,試探罷了。
虞毓不急不慢地拿過茶壺,學著閔漪的樣子,倒在自己的茶碗裡,神態自若地含在嘴裡,稍稍漱了漱,慢條斯理地又拿起旁邊的一個空茶碗,橫臂遮了半張臉,姿勢優雅的吐在裡麵。
閔漪的臉色先紅後青,再白再青,變了幾變,終於乾笑了幾聲:“虞國真是富庶,這茶原來是用來漱口的。”
虞毓慢慢吟誦:“除煩去膩,不可缺茶。然暗中損人不少,故以濃茶漱口,煩膩既出,而脾胃不知;肉在齒間,消縮脫去,不煩挑刺,而齒性便若緣此堅密……”她含笑看一眼兀自強撐的閔漪,慢悠悠地道:“這篇《茶論》,好像是貴國太宗所做罷?晟國茶道盛行,自天子至庶民無不愛茶,民諺裡還有‘碧澗消膩,團黃舒神’的句子。這壺茶正是漱口茶上品——晟國峽州的碧澗茶,怎麼,閔卿沒有嘗出來麼?”
閔漪抿著嘴不說話,臉上自得的神色已經全然不見了。虞毓似早已料到她的反應,一哂道:“卿要試探朕,倒也要有些底子才行。朕晾你一天,你便在思意堂乖乖地待了一天;門口換個侍衛,你就嚇得在門口顧左右而言他不敢進門;朕突然到訪,你又驚又喜之下竟然把漱口差都吞了下去。卿不覺得,這一天,你被朕耍得團團轉麼?”
閔漪默然片刻,突然笑道:“不對,起碼我知道了一件事。”
虞毓笑一笑:“洗耳恭聽。”
“人人都說,虞國少帝雖然天資聰敏,然而性情急躁且優柔寡斷。性情急躁則易受小人鼓動,優柔寡斷則為身後的男子所左右,所以在朝廷上困頓於外戚與宗室之爭,後宮中對帝後與賢君的對立無能為力,誌高才薄大器難成。若真有刀兵相見的一天,隻要分而化之,不愁虞國自身不亂。”
閔漪神色複雜地看著虞毓,“可是我今日才知道,全是錯的!我自晟國一路留心察看,虞國的宗室與外戚固然對立,然而並不是不可調和,在關係國家利益的問題上立場一致;宮中的賢君與帝後雖然各有勢力,可是對少帝卻都是毫不動搖地支持。傳言中大權獨攬的帝後其實並沒有總攝朝政的意思,而賢君為了宗室為了自己也絕對不允許葉氏架空少帝自己專權。換言之,女帝的地位權力因為宗室與外戚的爭鬥,反而越來越穩定。”她微微苦笑,“各國朝廷後宮都不乏派係,但是能如此巧妙利用黨爭的皇帝,倒還是第一次見。”
虞毓平靜道:“承蒙誇獎,不過你說的也不完全對。無論是帝後還是賢君,與朕皆是外托中表之親,內締姻婭之好。朕自至虞國後,舉手投足儀態禮數皆由帝後親自教習,三五年間形影不離。後來帝後專務於朝政,賢君入宮,朕的詩文辭賦琴棋書畫又都是賢君悉心教導,亦師亦友,相敬如賓。這兩位與朕的情誼,絕不是‘利益’兩個字可以解釋的。齊家治國,若隻是利益糾葛,忠自何來?信自何來?”她一頓,淡淡道:“中原諸國之中,哪個國家的皇帝真正是困於黨爭,卿想必比朕清楚。”
她此言暗指晟帝桓西靜,閔漪聽了眉頭一挑,沒有說話。虞毓繼續道:“再者,坊間雜言安足信哉!人人都說晟帝桓西靜一即位便忙不迭地裁兵納貢,是個十足的軟骨頭,但是朕倒是覺得,中原諸國,便隻有桓西靜有與朕一爭之力!”
虞毓微微一笑,案子上跳動的燭火映得她容色如玉,一雙眼像是落了星辰在裡麵,璀璨明亮,“不會收臂便不會出拳,桓西靜有給虞國納貢的魄力,自然就有逼虞國納貢的決心。晟國稱霸多年,底子並不比虞國這新起之秀差,甚至猶有過之,隻要假日時日革除內弊,不愁沒有取而代之的一天。若朕在晟帝的位子上,朕也會做一般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