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一個小宮侍在門外打了個手勢,葡萄一眼瞅見,忙輕聲提醒虞毓:“陛下,帝君殿下傳膳了。”虞毓應了一聲,把手中的一份折子批完才起身。越若已經先一步去安排車駕,葡萄侍奉著她用溫毛巾拭麵。她捧著毛巾,臉埋在裡麵很久沒有抬起來。葡萄在一邊等了許久,試著喚了聲:“陛下……”虞毓抬起頭來,神色倒還自然,隨手把毛巾遞還給葡萄,對著櫃子邊上西域貢的一人高雕花銀框玻璃鏡子理了理衣襟,才走出門去。
葡萄追著她走出去,越若已經在禦輦旁候著了。越若伸出手扶虞毓上輦,虞毓卻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幾近自語地喃喃:“什麼時候……哥哥才能不對朕用那些額外的心思?”
她這話是對著越若說的,葡萄在她身邊聽得一清二楚。虞毓與葉攸藍感情深厚,平日裡即使在帝後處受了訓責委屈也是絕不肯向外人吐露抱怨的,乍聞這一句,葡萄驚得幾乎要跳起來——這是說明虞毓對帝後的耐心已然耗儘,還是對越若的情分已經超過了帝後?
他不動神色地退了半步,給虞毓與越若留出單獨的空間。虞毓全然不覺他的心思,神色茫然,像是求助又像是自問地再次重複:“到底什麼時候呢?”
惠霖把折子送過來時,她腦中也有一瞬間疑心葉攸藍此舉是作給虞淳看的,但是這個想法隨即被她自己壓了下去。她耐下心翻開折子來看,一篇篇都是些瑣碎小事。然而外戚派以他馬首是瞻,與宗室派鬥得厲害,平日私下裡的折子,哪裡會是滿篇的家長裡短,一點不及朝政?所謂私人奏請,不過是刻意挑選出來無關緊要的問安折子;所謂幫忙批閱,不過是演給虞淳看的一場戲罷了。
那麼,他想從父君那裡得到什麼呢?虞毓心念快轉如輪:是因為賢君與父君同途而歸?為了冠禮後的侍寢?或者,隻是單純的要博得父君的好感?每想到一點,她都覺得心裡像是有一把鈍鈍的刀子在慢慢地拖過心臟,每一刹那的痛感都清晰明了,一波波地湧到頭上來。
一直以來的體貼關懷,一直以來的悉心教導……也是,一種手段吧?
越若的手腕白皙滑膩,虞毓攥得用力,立刻便浮起青紫的印子。越若默然,隻是看著自己的手腕,虞毓知他性子冷淡,也無意讓他作答,正要上輦,他卻突然握住她的手。虞毓詫異回頭,越若揚起一張清冷的臉,雖然沒有笑,但是莫名讓人感到些許柔和:“當陛下全心信任他的時候。”
虞毓怔了半晌,深深看他一眼,轉身上輦,回身的瞬間,一聲低低的“謝謝”擦著他的鬢角消散在風裡。
虞毓一路上若有所思,禦輦停在鳳儀宮門口了都沒發現。葡萄開口提醒:“陛下,鳳儀宮到了。”虞毓這才醒過神來,搭著葡萄的手從輦上下來,便見阮微已經站在宮門口迎著了。她忙斂了臉上怔忪的神色,笑著招呼:“你回來還沒休息呢,一直陪著父君,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