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毓的手頓了頓,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三哥來說什麼了?”
水曼清雖然不知政事,但是也能隱約感覺得到虞毓對虞洛玄的防備之意。他看著虞毓喜怒難辨的臉,有些緊張地用手撫著鬢角,“明日是季孫容華的十五歲整壽,賢君殿下隻說來看看臣,囑咐了些閒話,還送了這些緞子。臣看著都是皇上素日喜歡用的,便自作主張都留下了。”
虞毓見他這樣,反倒不再問下去,上前輕輕把他撫著鬢角拉下來,放在手裡捂著,笑道:“朕不過是問了兩句話,怎麼就一副受了驚的樣子?”手上傳來暖暖的溫度,水曼清定下神來,這才發現剛才虞毓隻是一句話就把自己鎮住了,微微感慨著溫然道:“皇上長大了,隻是問兩句話,便露出帝王的威嚴來了。”想到她再也不是當初賴著自己的小女孩,他心裡多少有幾分失落,低了頭神色就愀愀不悅。
虞毓笑著抱著他又是親又是蹭,仰著頭笑著道:“阿蠻小心眼,隻許朕是小孩依賴著你,不許朕長大讓你依賴。”水曼清聽了她的話,不知怎麼眼眶就紅了,偏過頭低聲分辯:“不是的。”虞毓知道他的性子,索性撒起嬌來,“阿蠻就是小心眼,就是小心眼。”她伸手扳過他的臉,“快說快說,阿蠻是小心眼!”
水曼清的臉被她扳著,正對上她的臉,不知怎的眼淚落得越發狠了,一串串地就掉下來。他低頭拉著她的手捂在自己的頰上,“臣是存了小心思,隻恨不得皇上永遠都不要長大。外麵變天變地,那一方小院子裡都平平靜靜安安寧寧地沾染不到半分。臣隻要看著皇上每天高高興興健健康康的,就覺得這一生沒有什麼彆的奢望了。”
希望皇上永遠不要長大、永遠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這宮裡會這樣想的大概隻有水曼清了。葉攸藍再心疼、徽璉再體貼、虞洛玄再溫柔,都沒有一個人會說出這樣天真卻又這樣誠摯的話來。或許在所有人心裡,她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一個會累會倦的人。而在水曼清眼裡,她就是她,無關身份無關責任無關賢明還是暴虐。
虞毓攬著他的脖頸埋頭在他的頸窩,任由他柔軟的發絲擋住了自己的臉,隻覺得心裡一片平靜。她靜靜地抱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阿蠻,朕其實很喜歡當皇帝。”
“嗯?”
她從她的頸間抬起頭來,胳膊卻依舊攬在他的脖子上,故作輕鬆地笑著:“好女兒有擔當有作為,哪能一輩子躲在男人的庇護之下?多少有誌氣的寒族女兒,為了能夠實現安濟天下的抱負,寒窗苦讀數十年,千裡迢迢來雍城參加殿試。忙活一場,到頭來也許終生也就是個六品的小官。便是出身世家的女子,若是得不到族長的喜愛不肯推薦,又或者她所在的宗族被對手打壓,有學識有才華一生不得出頭也有很多。但是朕不一樣,”她的臉微微揚著,含著笑的眼角隱有睥睨的傲然,“你看,無論大臣怎樣來來去去爭權奪利,朕永遠站最高的位置。她們爭來爭去不過爭的是權力的末梢,但是朕費心費力的百姓的福祉和天下的安寧。朕有祁國和虞國兩國的嫡係皇室血統,朕的母王手握祁國的實權。當此諸國並立的時代,即使是先帝當年的威勢也隻是迫使其他國家納貢罷了,但是朕不費吹灰之力便坐擁兩國。有了這兩國的兵力,朕還要徹底打敗周國、熙國那些小國,驅逐戎魏,最後一統中原、稱霸天下。所有的皇帝都會被稱為‘萬歲’,但是隻有朕能夠真的做到‘萬歲’,因為朕的功績會在史書裡供後人膜拜,萬世不朽!”
水曼清怔怔地沒有說話,虞毓知道他還得緩一陣子才能完全接受,當下笑著搖他,“阿蠻,你有沒有在聽朕說話?在想什麼呢?”
水曼清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看著虞毓好一會兒,仍有幾分不放心地問道:“皇上是真的想當皇帝麼?”
敢情說了那麼一通,他關心的隻有這個,虞毓不由失笑,然而心下卻是暖融融地甚是受用,她忍著笑認真地點點頭,“句句屬實。朕確實是喜歡當皇帝的,再苦再累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