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毓走得急，連外衣都不曾穿。越若喚了幾個妥當的人跟著，自己快步進內殿去拿，卻見那件大氅正被葉攸藍拿在手裡，腳步便一頓。葉攸藍臉色發白，因為臉繃得緊，白皙的下頷上隱隱可見淡淡青筋，月牙白的手指像是要把手中的大氅攥碎了一般，半晌才泠然道：“你拿去罷。”他說話的時候微闔著眼，濃密的睫毛輕輕顫著，越若默默見了一禮，上前接了大氅，躡手躡腳地走了。

自從虞毓把葡萄派去水曼清身邊伺侯，阮微就有意從各宮之中將出身清白、行事穩妥的宮侍往虞毓身邊送，準備等虞毓挑上之後再著意培養。可是這幾人當差沒多久就遇上了今日這種情境，都守拙不言默默隨在禦輦後，大氣不敢喘一聲。直到越若捧著大氅匆匆趕來，才暗暗鬆了口氣。

禦輦到了長樂宮門口，虞毓反而猶豫起來。若是一進去，今晚她與葉攸藍的一場爭執難免被虞洛玄知道。她正想著，長樂宮的宮門卻突然從裡麵打開了，虞洛玄披著牙白的狐皮大氅，挑著一盞八角琉璃宮燈笑吟吟地站在台階上：“古有賢人三過家門而不入，今日皇上也欲效仿前人乎？”

他這一笑，琉璃燈流霜似的光映得他素顏如玉，在寒氣侵人的初冬之夜竟似有一股暖融融地春風拂過麵頰，虞毓不禁笑著下輦：“就是突然想三哥了想來看看，又怕擾了三哥休息。”

虞洛玄伸臂扶著她下輦，親昵地攜了她的手，打趣道：“都道皇上日理萬機忙得連飯都吃不上，怎麼這麼忙也沒誤了嘴上的功夫？像是抹了蜜似的。要人相信也不是，不相信也不是。”

他既然提前出來迎她，自然是已得了消息，知道虞毓突然招幸的原因。這一番輕嘲恰到好處，既詼諧輕巧又不失委婉，聽得虞毓隻是笑。待進了寢殿，紅鳶幫著虞洛玄脫下大氅，虞毓這才發現虞洛玄裡麵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寢衣，大概是接了消息來不及更衣，套上大氅便直接迎了出去。

虞洛玄見她眼含愧疚地看著自己，不動聲色地抽了件外衣先自穿上了，才幫虞毓換寢衣，笑著道：“剛才跟烏賀承徽下了盤棋，腆著臉讓他饒了三子，最後還是輸了一子，真是喪氣。聽說皇上跟烏賀承徽下棋是經常贏的，不如抽空教我兩招，也彆讓臣太丟人。”

因為換寢衣時需要把衣服都脫掉，所以一直都是越若和葡萄兩個伺候。即使在與葉攸藍圓房後，葉攸藍也會在虞毓更衣時回避出去。此刻虞洛玄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幫她換寢衣，虞毓心裡是極尷尬的，可是又不好直接表現出來。虞洛玄何等聰敏之人，故意搬出烏賀澈來分散虞毓的注意。果然，虞毓聽了之後笑道：“三哥又在哄朕了。小澈能跟你打個平手就不錯了，哪裡能贏你這麼多。除非是你故意讓著他。”

說話間寢衣已經穿上了，虞洛玄俯身給她係著下擺的帶子，笑著道：“皇上可是誤會臣了。烏賀承徽不僅天資聰穎進步神速，而且貴在勝不驕敗不餒，無論何時都能沉著穩重不慌不忙。臣實在是自愧弗如。臣是前日知道的南麵進兵順利的消息，心裡高興，所以就跟烏賀承徽擺了一盤。本來還跟他說，第一步順順利利的，皇上第二步必然更加小心，所以這幾日恐怕又有的忙了，誰料今天去翠微宮，才知道皇上竟然出宮去了。臣自己想想，還是皇上高明。便是心裡再謹慎，也不必擺出一副戰戰兢兢的麵容來。畢竟皇上的臉不是給敵人看的，而是給大臣看的。皇上胸有成竹，大臣們也好心安呀。”

虞洛玄心裡清楚虞毓對齊王府的忌憚，所以極少在兩人獨處時議論朝政，今日突然說來，卻是軟中帶硬，委婉地責備虞毓在西南進兵順利之後心有懈怠。虞毓聽了隻默然不語。虞洛玄碰了個軟釘子，他隻一笑帶過，換了個話題問道：“皇上是不是困了？要不早點休息罷。”說著，他又笑道：“臣剛才在被子裡翻來覆去地正睡不著，紅鳶突然進來說皇上要來。臣這才明白為什麼會輾轉反側了，因為淑女將至，要‘寤寐求之’啊。正好被子是暖的，算是‘求’的一種，隻是不知道淑女尚合意乎？”

虞毓心裡再不悅，耐不住他好言好語陪著笑臉，噗嗤笑了，又故意板起臉道：“那得看賢君暖被暖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