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戶的事容易得有些讓人懷疑了,而跟營長從軍時間久後,就會知道謝岍是這樣一個人:
當某件由她操刀的對大家來說非常重要的事越是靠近成功時,她就會表現得越是沉靜,一但事情成功,當大家都沉浸於巨大的歡慶喜悅中時,這人就會敏銳地嗅到那麼一絲絲不知從何處捕捉來的危機感,在所有人都不知不覺時孤軍深入將潛在危機一巴掌扇滅在萌芽裡,然後藏起傷口忍住疼痛轉回身來施施然與眾同慶。
最典型的是謝岍二十來歲時的成名之戰——博斤格達阻擊戰。
那場仗周人稱為阻擊戰,的確是因為當時祁東主力正麵與東厥汗儲大王子率領的東厥第一軍在大野之地打得激烈,謝岍奉命率部在博斤格達阻擊東厥右王的騎兵支援。
東厥右王所率驍騎號稱十八部第一驍騎,祁東軍前身新野守備軍整個建製就是在這位右王率領的第一驍騎主攻下給打散的,在祁東這片幅員遼闊的肥沃大地上,右王的三千驍騎是籠罩在所有周軍心頭上的陰雲,甚至祁東軍這些年來與右王驍騎交手,基本也是勝三負七開的局麵。
當年十萬新野守備軍被十八部聯軍團滅後,莽莽祁東落入十八部手,被分割成無數外邦異域的地盤,地失於周,民不聊生,謝氏重建祁東軍以圖收複祁東是謝斛等熱血兒郎的為軍所求,更是謝相徹底站穩中樞的最後一步。
收複祁東,勢在必行。
拉鋸四年的收複戰,祁東軍徹底結束祁東割裂紛亂的最後一戰就是與東厥第一軍的大野之戰,那也是徹底確定祁東軍西北地位的軍威之戰,大軍發動總攻前大帥謝斛集部於帥帳部署,各路兵馬快速安排妥當,唯剩沙盤上滿盤祁東軍旗中露出一隻醒目的東厥右王白鷹旗——沒有人敢接東厥右王驍騎這塊鋼澆鐵築的硬骨頭。
當時兩軍境況到了那一步,謝斛多年籌謀滅東厥軍主力的口袋已經在大野全部布置妥當,右王騎兵馳援不過杯水車薪,改變不了最終結局,但博斤格達的口子就赤//裸//裸放在那裡,不防又不行,謝斛與東厥汗儲大王子脫雷交手多年,深知那家夥星火可燎原的能力,唯怕趕狗入窮巷後東厥第一軍會抓著那一點點生還希望與祁東軍打個魚死網破。
作為一軍之帥,謝斛要考慮勝敗,更要考慮死活,要戰,更要攻心,他不否認一將功成萬骨枯,但也拒絕為成一將而故意枯萬骨,最後一戰,他不會給脫雷及東厥軍有生力量留下任何生還的希望。
誰去阻擊令人聞風喪膽的右王驍騎呢?圍在沙盤前的將領們個個低頭沉默,不敢與謝斛有任何視線觸碰,實在不是為軍的怕死,是大家明知此戰結局必勝,所以不願帶著部下兄弟去做那種無謂的犧牲,沉默中,旁邊的軍師謀士也開始試圖勸大帥放開博斤格達。
放開麼?就這麼放開那個希望的口子麼?謝斛握著拳頭,深沉目光掃過沙盤上刺目的白鷹旗,越過麵前與自己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同袍戰友,最終輕輕眺向外麵,他真的,真的要放開那個口子麼?
帥帳門簾大敞,勁風扯著帳前大纛獵獵飛揚,就在這個時候,山文甲罩著藏青色道袍灰撲撲地從眼角晃過,謝斛看見了叼著狗尾巴草在門外晃悠的謝岍。
大帥傳中軍座下騎兵營營長謝岍入帳見——謝斛要是不了解謝岍,那就枉費他把這混世魔王從八九歲帶養到這麼大的精力了,謝斛知道老妹盯東厥右王驍騎早就不是三年五載了,他老妹骨子裡有種獵強的悍勁,不然這會兒也不會徘徊在帥帳外等機會。
要讓帳中眾將領對謝岍帶兵阻擊之事心服口服,謝斛隻能先用強硬的事實把那些一直反對他妹在軍的人堵得啞口無言。
這不,沒人出頭了,機會來了。
謝斛問:“在外頭晃悠啥,傷好了?”不久前偷襲東厥某軍,謝岍不慎負傷,近來的陣仗都沒讓她上。
果不其然,帳中眾將領就聽久無用武之地而手癢腳癢的謝岍哼哼叨叨說:“主力往大野上撲,標下被人抓來當苦力運物資,誰也沒閒著吃白飯不是。”
“妥妥妥,莫在本帥這裡叨叨咕咕發牢騷,你寧將軍才白心疼你了,”謝斛摸起擺放在沙盤台邊沿的最後一塊令符讓人給遞過來,完全平時那副“給你找點活做省得你閒著給我惹事”的表情,隨口說:“口子開在博斤格達了,帶著你的中軍騎兵營去給我擋擋,兩天兩夜,敢漏一個東厥禿子過去,也無妨,你謝重佛提頭來見就是。”
“中軍騎兵營謹奉帥令!”喜煞躍躍欲試的謝岍,走勢淩厲的眉峰輕輕一挑,單手舉著帥令,少年將軍的鮮活飛揚深深烙在在場每個人心裡:“但有一個東厥禿子活著離開博斤格達,謝岍在轅門外把自己千刀萬剮!”
一直反對謝岍帶兵的將領紛紛投來神色各異的目光,大有看你怎麼出醜的姿態。
“重佛!”謝岍的直屬上將寧老將軍終於有機會沉聲開口,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都不問問對手是誰就敢接軍令立軍令狀,你跟這裡做什麼死呢!
都是從軍多年的人,哪一瞥是最後一眼,哪句話又是生死相彆,他們這些人最清楚不過,右王驍騎人數雖不多,卻真真正正是裝備精良一騎當五周,那是整個祁東軍伍的噩夢,噩夢!
可年輕的謝岍隻是衝久經沙場的老將軍笑了下,轉身離去,用滿身淩厲囂張的悍勁一腳把周人對右王驍騎的恐懼揣得稀碎。
阻擊戰打得堪稱完美,謝岍又在大帥默許下,花費十幾日時間追著右王驍騎跑到天勒山,將其一舉殲滅。
可惜,是個軍人都會稱聲“打得好!”的,徹底擊碎東厥汗庭主心鐵骨的,被東厥稱為史上最恐怖之仗的,無論是戰術運用還是兵馬調動都堪稱無與倫比的博斤格達阻擊戰,並沒有被朝廷史官記載進足夠流傳後世兵書為萬世代代讚頌的汗青史冊,因為博斤格達阻擊戰的主將領是個女人。
朝臣以死諫拒絕謝岍封侯拜將,但是這擋不住天下無數軍人謀士及愛好者爭相研究博斤格達阻擊戰,研究此戰中冉冉升起的兩位新生代將星,各種版本的阻擊過程及戰術運用分析記載得完備且詳實,無需在此多做贅言,隻是許多人至今都為謝岍感到遺憾。
因為那場仗大獲全勝之後,祁東中軍騎兵營副營長鬱孤城憑一箭穿心東厥右王之功連躍數級擢封從四品將軍,而一手策劃完美阻擊、及時反攻與精準殲滅的主將謝岍,隻是在獲得許多物品賞賜後,從中軍騎兵營的職位上平調到了戰後由整合殘缺建製而新組建的大柳營任營長。
即便女子一腔忠勇從未遜色兒郎。
既然世事不公,便擋不住悠悠眾口激揚高論的憤慨,自也擋不住三綱五常男尊女卑的辯駁,無論爭執也好聲討也罷,不容爭議的事實就擺在那裡——謝岍的確能打,謝岍的軍事天賦與能力的確不容小覷。
強者絕非虛有其表。
謝岍打仗從來都是喜歡硬碰硬,管你什麼來頭,她會先把部下兵馬調動起來再跟對手硬碰硬,直到把對方徹底剿殺。
營長在戰爭中尤其是馬背上所展現出的驚人反應能力和移動速度,讓包括對手在內的所有人嘖嘖稱歎並表示難以望其項背,而即便是麵對遊牧騎兵小範圍的迅速移動攻擊,謝岍麾下的鐵騎或步卒也能在被動局麵下硬碰硬做出最強悍最可怕的反撲,像神獸饕餮更像大原獒犬,一旦咬口不死不休。
這樣的勇氣和實力是真正令對手窒息的強大,而現在,不曾被人撼動過軍界地位的強者對姚佩雲順利落牒自己軍戶的事情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懷疑。
“你是不是要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麼跟我解釋?”
前腳剛送走姚豐收的謝岍進來屋就把剛喝完藥的人堵在了東裡屋門口,屈起小臂抵在嫌疑人脖子下鎖骨前,毫不費力將人抵在門框與牆夾角間,帶著威脅語氣的疑問出口,淩厲悍然的壓迫感當頭而下。
豬油蒙心呦,後河街上她從姚佩雲麵前來回兩趟,兩趟!但凡姚佩雲真的打算開口喊她或者喊姚豐收,隻要這虎妞真的喊了二人,真真就不至於以身犯險讓拎進大牢上演趟免費遊,還搭進去場受寒發燒!發燒,那是能要人命的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