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雪霽天明。
冬日清淡的陽光從殘雲的縫隙間傾瀉下來,映在尺餘厚的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而淩霄山上,從鷹隼宮遠望,雖頭上不見雲層,卻更顯得日光清亮奪目。
是數月以來難得的好天氣。
禁軍左右將軍早已率眾將士候於殿前,紫色華貴龍旗在冬日凜冽風中獵獵飛揚。
朝中文臣也已盛裝分列兩側,靜候新王。
吳溥坐在賓客席上,目光也投向現時仍緊閉著的殿門,麵上雖平靜沉肅,心中卻難耐陣陣情緒起伏。
不過二十來年前,當他還是巧國天官府的小宰時,也曾經曆過這樣的一場嶄新王朝的開始。
那時的巧國比起眼前的芳國而言,其破落頹敗之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此時僅僅曆經二十載,無邊的荒野焦土已開始煥發了生機,雖然百姓的生活仍算清貧,卻時時可見他們臉上充滿希望的笑容。
沒有經曆過亂世的人們,永遠不會明白王對於一個國家是怎樣至關重要的存在。
吳溥無聲地歎了口氣,想起從巧國出發前,自家台甫曾著意囑咐他留心芳國的狀況。
他曾聽說過,主上即位之前曾與台甫一道遊曆過芳國,現在想來,雖時光變遷,故人已逝,卻仍然難免對這片土地加以關心吧。
忽然,一陣經過壓抑的細小抽氣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正殿的大門緩緩打開,隔著前方的層疊官袍,隱約能見到一位棕發盛裝的高挑美麗女子立於門前,雖輪廓柔美,卻難掩如同自然天成一般的威嚴氣質。
而她身旁身形小巧,略顯稚氣的少女目光清澈,正微笑望向殿前等候的文武百官。
吳溥卻不知不覺慢慢鎖緊了眉頭。
忽然——
“台甫……是陛下!”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年官吏怔怔盯了少女那頭暗金色長發許久,忽然反應過來,連忙跟著旁邊官員們一起伏地鄭重行禮,滿布皺紋的額頭抵上冰冷地麵的同時,卻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慢慢滲出來。
多少年了,芳國雖然在賢能官吏的管理下不至於衰敗到極點,可在這片朔風凜冽的土地上仍然遍布著妖魔和災禍。
一次一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就連曾以賢明和正直聞名的原惠州候,上一代的王,也未曾真正將芳國的百姓們從這些災禍中拯救出來。
可是,縱然如此,人民卻仍然全心期盼著能有新的王,帶來嶄新的治世。
老官吏一動不動地平伏在地上,任老淚縱橫。
但願這一次,真的可以迎來珍貴的春天。
盛大的典禮自此拉開了帷幕,帶著與芳國破敗現狀不相符的華麗與吉慶,仿佛要極儘奢華之能事。
“梓溪大人,”微小的聲音貼著地麵低低傳來,“你可曾聽說初敕的內容?”
老人皺了皺眉,半天才慢慢側了頭從交疊雙手的空隙間望過去。身邊的年輕同僚與眾人一樣保持著極為恭敬的平伏之姿,然而聲音卻是與眼前這場盛典不相符的冷淡。
“不曾聽說。”梓溪老人動作極小地搖了搖頭,心頭浮起些陰霾。
雖同在朝中任職,可這位同僚卻總帶著些難以言說的疏離之感,素日裡很少有人與其顯出親密之態。
而那人卻並沒有受到梓溪遲疑態度的影響,仍小聲自顧自冷笑:“聽說從蓬山回來之後,主上便與塚宰和秋官長等幾位大人一起商議過初敕的內容——真是新鮮了,我倒第一次聽說初敕也要與臣子商量的!”
“青岩!”
梓溪一愣,聽到側後方壓低的女聲飄來:“主上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妄議的。”
被稱為青岩的年輕官員並沒有回答,隻將頭更加用力地貼向地麵,而嘴角卻慢慢勾起難以察覺的諷刺笑容。
正當此時,前方白玉階上清亮的女聲響起:“當下國土荒蕪,百廢待興,故而王下令削減宮中以及百官開支,以補助民間重建毀棄房屋、開墾田地,並免除三年賦稅……”
女史的聲音並沒有停下,然而梓溪隻覺得難以聽進去了。
方才青岩想要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從初敕往往能看出新王的誌向。而現在立於殿前的威嚴女王,卻召集重臣商議這道至關重要的敕命內容,最終又擬定了如此冠冕堂皇卻並無實際意義的初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