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月溪幾乎可算是芳國眾官員乃至百姓心中的一個死結。說他不好,誰都不答應,可若在修史之時予以厚評……
想了片刻,又命侍從傳達旨意:“史書乃留與後世之物,當秉公修纂。曆代之王皆各有功過,應待後世百姓評判,切不可因一己好惡而妄加品評。”
青岩聽了,倒像是毫不意外的樣子,不動聲色地應了,卻好似在不經意間側了側頭,衝著左邊輕輕挑起嘴角。
而他旁邊的人卻沒有任何反應,知道朝議散了,官員們三三兩兩走出外殿之時才淡淡瞥過去一眼。
梓溪身為天官府小宰,出門時與天官長又談了幾句朝議所奏之事,便耽擱了些許時間,落在了眾人後麵。
待轉了個彎,正好見著青岩半倚著柱子冷笑,仿佛在對人說什麼。
而另一個人更為削瘦,被柱子掩去了大半身形,看不清楚模樣。
梓溪素來以處事公正嚴謹著稱於官員之間,此時卻不知想些什麼,竟鬼使神差的挪過去幾步。待到反應過來,已站在了極尷尬的位置,倒像是刻意來偷聽人說話的。
眼見著青岩冷冰冰的眼光飄過來,不及躲閃,隻得放重了腳步,清了清嗓子迎上去。
“梓溪大人。”
因著比自己年歲資曆都大上許多,青岩一手撐著廊柱站直了身子,又按禮打了招呼。
梓溪還過禮,正琢磨著要如何引開話題,正好見著柱子另一側那人繞過來。
本以為是宮裡哪位年輕的女史或者女禦之類的——青岩雖性情孤僻了些,但畢竟一眼看上去仍算眉目清朗、身姿挺拔,結識些女官也並不奇怪。正是因此,梓溪方才靠近時才頗覺尷尬。誰知此時卻發覺那人也身著玄色官服,倒是個與青岩年紀看似相差無幾的女性官員。
“大人尚未回官府,莫不是有事耽擱了?”
既對方先打了招呼,梓溪便略提了幾句方才與天官長之事,又寒暄了幾句,這才略細致打量了那位女官。
樣貌算得清麗,隻是麵色太過蒼白,便是唇上也血色極淡,眼眶下隱約有些陰影,給人勞累憔悴之感。若非官員早已入了仙籍,並無病老之事,梓溪幾乎要懷疑她是重病之人。
發覺梓溪皺眉瞧著自己,女官笑了笑:“大約是前夜翻閱卷宗有些倦了。”
“這樣啊……”梓溪一時有些尷尬,不知該續些什麼客套話才是。麵前這位眼生的女官似乎是數月前才成為同僚的,又在不同的官府,因此並未見過。不過方才聽她說話,倒似乎有些熟悉。
不待他想出究竟,又聽那女官淡淡說道:“青岩生性冷僻,偶爾有些不合時宜之舉,還望大人不要往心裡去。”
此言一出,梓溪忽然想起來為何覺得這女子熟悉了。
當日新王即位大典之時,在背後喝止青岩對新王那番評價的應當正是她才對。
以青岩的性子,若是讓人觸了黴頭,定然是要譏諷回去的,然而此回聽到那女官對自己的評價,卻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玉葉,你也配說我是畸零之人?總好過你現在假正經吧?”
像是抬杠,可眼角眉梢卻略略染上了些和暖神色。
梓溪更為不解,可彼此隻是點頭之交,也不好多問。好容易到了宮門口,便借口還有政務,早早告辭離開。
默然望著梓溪老人的背影遠去,被稱為玉葉的女官輕聲歎了口氣:“梓溪大人的為人和才能都是人所共知的,隻可惜……”說到此,卻忽然閉了嘴。
“隻可惜讓某些人壓著。”青岩諷刺地挑起一邊嘴角,“不過,官場不就是如此麼!有能力有人望的,倒不如攀著塚宰大腿往上爬的那些得寵!”
瞄了瞄玉葉臉色,似乎沉了幾分,更顯陰鬱,便趕緊轉了話題:“對了,聽說前些天你出城去給你父母掃墓了?”
“嗯。”
“如何?”
玉葉幽黑的眸子忽然閃了閃,半天才慢慢開口:“因為時日久了,反而還好。倒是附近新下葬的,有些讓妖魔翻出來啃得不成樣子。”
青岩神色一滯,眉頭鎖緊,卻並不再搭言。一時氣氛古怪起來。
畢竟,新王即將登基之時,居然在國都附近還出現妖魔蹤跡,即便隻是在城外森林中,這也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