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一個沒有名字和影子的女人(2 / 2)

也是從那年夏天開始,我再也不穿短袖了,結婚的第二年,我回鄉下探親。我記得特彆清楚,回家那天,我爸正穿著跨欄背心坐在門口吃西瓜,我媽抱著剛出生三個月的弟弟坐在門口曬太陽,特彆愜意。兩人看我捂得嚴嚴實實的回來,竟然什麼都沒問。

我看著家裡的新房,真氣派啊,就是裡麵沒有我的屋子,我覺得很可笑,賣了我換來的大房子,裡麵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結婚後的第三年春,我懷孕了。

那時候我丈夫很高興,喝酒少了,打我的次數也少了。我摸著肚子,覺得自己又有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有天我在家看電視,換台的時候,一下子就認出了屏幕對麵的他,他現在已經是個記者了,站在鏡頭前做采訪,我沒文化,但腦海中突然迸出一個成語:意氣風發。我伸出手觸碰冰冷的電視屏幕,我和他的距離,從短短兩排桌椅變成了一座無法跨越的大山。

我的孩子出生了,我把他抱在懷裡,摸著他小小的、光滑的小臉,給他起名字,叫陳祈明。

我已經身陷地獄,隻能祈求上蒼,保佑我的孩子未來一片光明。

祈明出生不到兩個月,我的丈夫又開始打我,原因是聽到兩個護士聊天,說這孩子可愛,不像他爸爸看著這麼凶,於是他開始懷疑這孩子不是他的。

還沒出月子,我就落了一身的病,身上的傷疤也越來越多,有時候我真想去死,但我又舍不得我的孩子,我看著他,我想活著,我想看著他長大,送他去上大學,讓他也變成像他一樣的人,做天上的星星。

祈明剛出生時,我丈夫激動地跪在我床前扇自己嘴巴,發誓以後再也不打我,我沒信,因為這樣的誓言我已經聽了太多遍。果然,後來他不僅變本加厲地打我,還打祈明,祈明被他和他的皮帶嚇得哇哇大哭,躲在我身後。當我還是一個女人的時候,我保護不了自己,但是當我變成一個媽媽,我竟然能豁出命去保護自己的孩子。

祈明慢慢長大,長成一個能保護我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總是和我說:媽,等我長大了,考上大學,你就和我走吧,你和他離婚吧。

我的祈明長大了,都能保護媽媽了,我很欣慰,好孩子,媽媽等著那天。

祈明高考出成績的那晚,我們抱頭痛哭,一是高興他的努力終於有了一個好的結果,二是我和祈明的秘密終於要能變成了現實,我要和兒子一起逃離這個地獄,再也不回頭了。

那天夜裡,我做了個噩夢,夢到我的丈夫知道了這件事,舉著刀刺向我的祈明,我從噩夢中驚醒,感覺到有什麼冰冷堅硬的東西貼著我的臉。

那把刀緊貼著我的顴骨,我的丈夫聲音冰涼,他說,你想逃到哪去?你和他,誰也彆想跑,咱們仨今天就一起死吧。

他說過很多次要殺了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次是真的,他真的會殺了我和我的孩子。

後來的事我記不清了,人們都說,一個人如果經曆了太痛苦的事情就很有可能會被大腦的保護機製所保護,然後忘記發生了什麼,我想我就是這樣,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滿手鮮血,身旁躺著我那滿身血窟的丈夫,他的雙眼還大睜著,還在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他沒想到我會反抗,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我唯一一次反抗。

我低下頭,看著握在手中那把尖刀,上麵還滴著血,覺得好笑,原來這就是我的一生,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結束的?

耳旁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把我拉回現實,我可憐的孩子,他現在有一個殺人犯母親,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把刀刺進我的心臟時,我竟感受不到疼痛。

我聽到我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喊著我的名字,我想回頭再看看他,但是我的身體已經不受控製,我倒在地上,祈明把我抱在懷裡,我這才發現,那個原來隻能抱在懷裡的小小嬰兒,現在已經長大了,已經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都能把媽媽抱在懷裡了。孩子,媽媽真想看到你結婚生子,組建自己的家庭,可惜來不及了。

不要恨我,好嗎?媽媽是愛你的。

祈明的眼淚掉到我的臉上,我想伸出手去擦。孩子,不要哭,要好好活著。可是我的手很沉,抬不起來。

滿天神佛,求求你們,保佑我的孩子。我向他們虔誠祈禱,祈求我的孩子能平安順遂,前途光明。

恍惚之間,我又回到了初中教室,我坐在他後兩排的位置,看他微笑的側臉和虎牙,他突然回過頭,笑著向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