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菜一湯端上桌子的時候,淩雲已經勉強收拾起亂七八糟的思緒,暗中給自己打氣,道路是崎嶇的,前途是光明的,他就不信憑著他淩雲的聰明才智如海深情和堅強毅力,還摘不下莫道窮這朵花。這麼想完自己也笑了,莫道窮要是曉得自己這麼形容他,還不知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莫道窮看到淩雲莫名其妙又回到臉上的笑容,心裡頗有幾分詫異,但是還是什麼也沒有說。這三天的麵壁,他算是深刻體會到相思刻骨的滋味,也在時隔二十年之後再度品嘗到苦澀。莫道窮私下認定,所謂甜蜜的愛情隻是電視上小說裡騙人的玩意兒,要不怎麼他,舌尖上隻有絕望的味道。
前一天晚上接到季老爺子的電話,說淩雲找到了,被李誌明囚禁起來了。當時莫道窮就覺得眼前一片黑,亂七八糟的有花花綠綠的東西飛來飛去。
莫道窮猛地想起淩雲離開那夜自己蜷縮在自家大門邊上做的那場亂夢,原先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場景忽然曆曆在目。自己的手,撥開那張臉上的黑色發絲,手感不像看上去的那麼柔軟,但是也還不到粗硬的程度,而是一種恰到好處的韌。
莫道窮記憶中並沒有摸過吳霞的頭發,雖然在她住院的時候他有很多機會但是他還是沒有。莫道窮想用這種方式保持著自己內心純潔的愛戀,幾乎有些孩子氣的固執。
所以這種觸感一定不屬於那個多年前在自己眼前一躍而下的女子。莫道窮很清楚,這是淩雲的頭發,有時候他會摸摸淩雲的腦袋,就像一個父親會做的那樣。當時不覺得怎樣,想不到在夢裡,那微妙的觸感居然如此清晰。
莫道窮記起來了,撥開頭發,看到的不是吳霞死不瞑目的臉,而是淩雲垂著眼角淺淺笑著的麵孔。
就像那天淩雲把傘塞進自己手裡,轉身跑開前的那張麵孔。
人類的記憶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明明怎麼也想不起來的事隻要記起來一點點,其他的就會像井噴一樣湧出來,而且原本是毫無關聯的兩件事也會莫名其妙的捎帶著湧上心頭。
莫道窮放下碗拿手支起頭。頭隱隱作痛,連帶著胃也不舒服起來。對了,淩雲不在的那幾天他成天的胃痛,當時還向好像以前也有過就是記不起來究竟是什麼時候,現在倒是想起來了,就是在吳霞跳樓之後,原本身體倍兒棒的自己忽然就病了,病得渾渾噩噩的,住了很多天的院,也說不上哪裡出了問題,反正就是渾身上下不對勁,其中也有胃這一項。二十年都銅牆鐵壁的胃,居然就在幾天裡冒出好幾個潰瘍麵來。
從那以後,莫道窮的胃就一直都不好。
胡亂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莫道窮沒來由的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好像的了瘧疾似的。夢中看到淩雲的一瞬間莫道窮有自己都死掉的錯覺,甚至比二十年前看到原本叫做吳霞的那一地紅紅白白更加痛苦。那時他有一閃念的後悔,為什麼明明愛著卻還要掖著藏著,叫這個孩子直到死都那麼悲哀的笑著,而自己,隻能抱著這一份後悔一直到老到死,也許最後也是這麼一張垂眼慘笑的臉。
莫道窮忽然覺得自己腦子裡有兩個小人打起架來,就像貓和老鼠裡常見的鏡頭,一個小天使,一個小惡魔,小天使扇著雪白的小翅膀,說,離淩雲遠一點,叫他死了這份心,淩雲還小,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彆害了人家。小惡魔拿三叉戟戳戳他,說,你就甘心好不容易才又活回來的心又死掉啊?小心一點彆讓人發現就好了,反正到時候真有什麼也是淩雲主動的,關你什麼事。
莫道窮抱住頭,疼。
忽然一個涼涼的東西貼上額頭,腦袋終於多少清楚一點了。睜眼一看,是淩雲拿了塊涼毛巾在給自己擦臉,自己手邊放著一杯水,還有常用的胃藥。
淩雲一臉擔憂,但還是淡淡的笑,就像夢中那樣垂著眼角。“好點沒有,父親?”
莫道窮點點頭,忽然覺得如果淩雲用這樣的表情再說一次那三個字,自己腦中的小惡魔搞不好會大獲全勝也說不定。莫道窮甩甩頭,拉開淩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