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告訴你我在哪,你可以來找我。”
許湛聞言勾了勾嘴角,表情卻沒有多亢奮:“隨時?”
路瑾嚴閉了閉眼,心一橫打算畫餅搪塞過去:“隨時。”
許湛看著路瑾嚴,笑意遠未達到眼底,被陽光映射得斑駁陸離的玻璃珠天生含情,但後天湧上來的更多是欲。
怎麼樣算隨時呢?即叫即到算不算?有求必應算不算?一睜開眼就能看見算不算?
隻有第三個才算。
……
黑暗,密不透風的黑暗包裹住了周身,夏天的夜裡沒有風,狹窄不已的空間悶熱得幾乎讓人窒息,路瑾嚴反複地用手肘往前撞擊,終於把鎖上的衣櫃給撞開,木質的櫃門在他身後倒塌裂成兩半,映入眼簾的卻是關著門、空無一人的房間,他衝上前擰把手,卻發現打不開。
他不死心,又滑動了幾下門栓,不敢置信自己真的被鎖在了裡麵。
他喊叫了幾聲,除了回音之外沒有其他應答;他用身體撞門,金屬門似乎做過加固措施,任怎麼折騰都紋絲不動。他回過頭,視線正好對上十五樓封死的落地窗。
那一瞬間絕望幾乎吞沒了他。
房間寬敞且基本設施一應俱全,他迷茫地四處翻箱倒櫃,空抽屜,空箱子,什麼都是空的,什麼都是嶄新的,沒有任何人居住過的痕跡,又或許本來就是給他準備的。
校服外套口袋裡還放著他因為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他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好像在這一刻全都斷絕了,整個世界隻剩下這片狹小的空間。
他盤腿坐在打過蠟的紅木地板上,不肯碰那張新鋪好的床,不知低頭坐了多久,背後突然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然後一道閃電的白光代替室內燈照亮了他死氣沉沉的眼睛。
外麵在下暴雨。
那個夜晚比他懂事起的任何一天都要難熬,直到困意順著門縫滲透進來攀上他酸疼的膝蓋,再蔓延到他的肩膀時,路瑾嚴終於妥協似地躺到了那張床上。
又過了很久很久,或許已經時近淩晨,他在半夢半醒間被一絲陌生的光線給刺激得睜開眼,窗外仍舊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那扇緊鎖住的房門不知何時打開了,許湛一身濕透地站在他麵前,發梢處滴滴答答的水珠和綿長的深吻一起下落,前者落到了他的眼角,泛起沁骨的涼意,看起來像淌過的淚痕。
那是第一夜,他以為自己會跟許湛徹底撕破臉,但他沒有,並且接受了那個吻。
但那隻是開始,從第一晚他進了那棟彆墅的頂樓之後到最終出來為止,他一共在裡麵待了足足五天。
第二天的陰天、第三天的晴天、第四天的又一天雨天……每一天他都在和自己的底線原則較勁。
恐懼、迷茫、孤獨……這些在特定環境下被激發出來的負麵情緒已經多得讓他無法控製,被堆積在晦暗不明的角落裡,隨著日複一日的幽閉生活破芽生長,直至爆發。
最後一天,他不帶任何感情地坐在正對著房間門的椅子上,等著那扇門被鑰匙從外麵打開,走進來那道熟悉的身影。
這五天裡,許湛兀自處理好了一切企圖與路瑾嚴聯係的外界不安定因素,第一晚用準備的謊言瞞過路母後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暴雨,路母還告訴他她未來半個月都要去南方出差;學校那邊的假條、補課班老師的詢問……他都處理得滴水不漏,將幻想的事情一步步付諸實踐的過程是令人亢奮的,哪怕他並沒有將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情感顯露出來。
所有的人和事都不需要,雜亂無章的世界毫無魅力,他隻在意自己能不能做劃向那座孤島的唯一一隻舟。
路瑾嚴對他的所作所為出人意料地平靜,他知道了對方怎麼對外聲稱自己的銷聲匿跡事發有因,知道了他周旋於各個外人之間的手段步驟,早在懵懂的幼年期時他就意識到許湛內核裡那一部分異於常人的思維態度,但直到眼下的時刻,這種猙獰的瘋狂才終於張牙舞爪地展現出他的全貌。
他懷疑自己如果繼續順從對方的意誌在這裡住下去,許湛會毫不猶豫地對外編排他已經死了。
“我要出去。”路瑾嚴平靜地說,“放了我。”
許湛眨眨眼,還沒對他的話作出反應,就被人推到牆上交換了一個說深不淺的吻,路瑾嚴主動時的動作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樣淡淡的,但他甘之如飴。
一吻尚未結束,路瑾嚴麵無表情地退開,左手拿著剛剛從他左衣袋裡摸到的手機:“不然我立刻報警。”
許湛深吸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行。作為交換,能再親我一次嗎?”
路瑾嚴手裡緊緊握著那部電量滿格的手機,嘴上說著:“能。”
唇舌交纏間身下人突然微睜開眼,目光迷離地問他:“出去之後,你會離開我嗎?”
他用空著的那隻手覆上那人的雙眼,親吻之餘輕聲回了句:“不會。”
許湛知道的,路瑾嚴從不說謊,所以他放鬆地享受了那場難得的由對方主導的親吻。
路瑾嚴確實不說謊,他的理性自從在他答應許湛的告白之後就一直拉警報響到今天,放任自己的感情自流是一場不計較得失的豪賭,他自覺比他更感性的都不會比他賭得比他更痛快。
但就在他最為主動的這一刻,他聽了自己理智的勸。
在外人看去,後來的他從這段關係中抽身時毫不猶豫,好像自始至終都沒人能撼動得了他,可是真正在情感泥沼中沉浮的時候誰又能真的觀察出來。
許湛是個瘋子,那喜歡瘋子的人該被定義成什麼?
路瑾嚴感到無比地清醒,他的原則就在遠方等他,而從這裡走到終點中間的一路過程就是他留給自己最後用於沉淪的時間。
在這段路程裡他可以繼續在賭桌上扔擲自己早已不在意的籌碼,而一旦到了離開的日子,一切的一切就必須斷得乾乾淨淨,半點過去的影子都不會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