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約一拍腦袋,想起來了——兩個時辰前,確實有人拿著調令來戶部調了糧食。
戶部糧食雖緊缺,但來人需調的數量不多,他也沒起疑心。
來調糧的人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生硬地遞上調令,他見是亞相的調令,便也沒多問。
首相雲原與亞相蕭術不和之事,朝野上下都是知曉的。
他剛遷官,就任戶部右曹員外郎,對於官務,不是十分地熟悉,所以忙到戌時才從右曹常平案出來。
經雲鶴這樣一提,他也瞬間便將兩件事情聯係了起來。
“這事怎讓蕭相插手了,放大該戶書處理,放小也應伯父去處理。”
就算祖父、伯父告病,蕭相也已越俎代庖。
他沒有說出來心裡想的這句話,皺著眉,狠狠憤怒道:“蕭家這是欺雲家頭上了。”
雲約也不打算回自己院裡換朝服了,急切拉著雲鶴往外走,邊走邊問,“難民可鬨事?”
“有人帶頭。”
雲鶴惜字如金,雲約也已明白。
——帶頭鬨事之人身份恐怕不簡單。
雲約心急,將手裡已遮擋不少雪的傘一丟,卻一腳踏進小徑邊上雪堆裡,抽腳時還不忘問道:“祖父他們可知此事?”
“兄長安心,祖父他老人家心頭有底。”
雲鶴不慌不忙的態度將雲約搞得愈發急了,他扯著雲鶴大步向前,“安不了這個心。年中,祖父和司天監上奏請命說的便是這瑞雪之事。雪從瑞變災,官家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隱有責備祖父的意思,祖父這才告病了。”
他嘴裡吐著白色霧氣,仍在喋喋不休,深吸一口氣,道:“監正算是被我們連累了,連降三級。”
雲約之話算是印證了雲鶴之想,祖父病已大好何故稱病不朝,甚至還以大病的名義將他和四哥急召歸來。
——祖父應是想致仕了。
雲鶴聽著雲約講了一通,隻是淡淡地點頭。
雲約是個急性子,但見他這弟弟不關己事的模樣。
才記起弟弟剛回府,病也將愈不久,他又怎能拿這些事擾他心。他隻能生硬地轉換話題,攬著雲鶴,湊到雲鶴耳邊道:“今年春闈下場嗎?”
雲鶴沒有直接回答兄長所問,將問題丟了回去,“依兄長看呢?”
“依我看呢,”雲約賣了個關子,拍了落在雲鶴身上的雪花,“七郎你尚未及冠,家裡又有父兄給你撐著,這個年齡還可以再嘻鬨兩年。這廟堂僅方寸之地,滿堂朝臣,文武百官,一個兩個的,花花腸子比你哥哥走過的路都多。”
他複歎口氣,“這都是為兄的肺腑之言,朝堂是個大染缸,獨善一身是不能,隻能試去匡國濟時。”
雲鶴被拉著大步走,雖氣喘籲籲,出口卻還是不起波瀾的調子,“兄長可是後悔為官?”
雲約也喘得厲害,下意識出口,“後悔倒不是,祖父父親總有告老之時。我作為長兄,總不能把擔子全甩給弟弟們吧。不過,待你和四郎入朝後,以你倆之才,登閣拜相必是必經之路,指日可待。到那時候雲府的擔子就交給你倆了。”
他說完後,又想起了什麼,爽朗笑了兩聲,補充道:“哥哥們先入朝堂,給你兩鋪鋪路。”
雲鶴微笑點頭,沉吟道:“兄長。”
他心裡起了波瀾,和長兄雖已八年未見,略顯生疏。但終究是雲家的子孫,家族利益大於個人,為這個姓氏增添榮耀才是子孫應做之事。
天如棋盤,黑子已逐漸吞噬白子,路在雪光映色下,都不大看得清楚了。
沿途的下人這才端著一盤盤排放整齊的白燭打他們身邊而過,映出周圍銀樹枯枝,生硬如鐵。
旁有正在掃雪的丫頭,有眼色的看見兩位郎君沒使燈籠,身邊又沒個下人,趕忙殷勤打著傘,提上燃得正旺的印金蘭花白色燈籠行禮跟上。
“四郎今年定會下場,祖父經常掛在嘴邊說,天下才獨占八鬥的曹子建,都不如你倆。”
雲鶴挑眉,似是沒想到翁翁對他和四哥的評價這麼高,他眨了眼,嘴角微揚,隻露出個得體的笑容,“是祖父謬讚了。”
雲約接著笑道:“你幾個哥哥都讀過你兩的文章,我這兩弟弟定是王佐之器。”
雲鶴又淺淺地搖頭,微微向下抿了唇,“承蒙兄長謬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