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踏上了掛著許多白色燈籠的幽深長廊,雖有燈籠透著光,中間之路也照不亮堂。
雲約先是幫弟弟拍掉了落在肩上的雪,再拍打了一番官袍,又將官帽仔細取下,拍掉星星點點的雪後,拿在手上,闊步向前邁著。
兩人走得極快,不多時,便到了祖父書房外二門上。雲約擺擺手讓丫頭離開,裡麵站門小廝立馬迎上來行禮,“大郎君,七郎君。”
又衝裡大喊,“大郎君,七郎君來了。”
守門的小廝立馬敲門,“相公,七郎君和大郎君來了。”
屋內的交談聲停了下來。
雲原聽見七郎來了,眼睛微眯,眼珠輕轉動一下,他還以為自己這個孫兒是不屑聽這些醃臢之事,所以拜了自己也不問兩句便離開了。
卻沒想到,幾盞茶後他竟又回了,還是和大郎一起。
屋內已點了十五盞連枝燈,金色刻眠龜火盆看樣已燒了多時,燒得是銀碳加鬆木,雲鶴踏進門時鬆香味正濃。
雲約與雲鶴踏進屋,站在門邊,便向屋內三人行禮,隻聽雲原吩咐門邊的小廝,“速去搬兩張椅子來。”
待椅子搬來,雲約坐上後便開門見山,直直盯著上方坐著微眯眼老人問出了口,“翁翁,蕭相這是何意?”
老爺子聞言也不答話,隻問雲約:“你同七郎講了?”
雲約搖頭,誠摯答:“孫兒隻說了最近的事。”
老爺子緩緩點點頭,渾濁的老眼閉了一會,他一隻乾枯的手摸著茶杯,另一隻放在暖爐上沒有什麼動靜,停頓了一會,才睜眼看向雲鶴,“鶴兒,可看出什麼來?”
“回翁翁的話,孫兒隻知曉,左右扯不過朝局爭鬥罷。”雲鶴站起身來拱了手,斯斯文文的。
雲原卻是對他的回答甚為不滿,房內均為自家人,怎麼還在他麵前裝熊糊弄。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髭,嗬嗬大笑道:“鶴兒,你幾斤幾兩,左右一家還能不知?說說看罷——朝局之見。”
雲鶴聽祖父這樣說,再也不打算藏拙賣關子,他啟了唇,清冷如玉之聲娓娓道來。
“國庫虧空,已拿富商謝家開刀。父親兩度上書,官家允戶部撥下兩次糧,父親又開了義倉,以賑此次雪災。若府下有贓蠹,糧未賑夠,此為一果,果乃是父親所因,不可樂見。若下無狸鼠之吏,糧卻未賑,有二因,隻事出蹊蹺,與如今朝局鬥爭脫不了乾係。如今難民從周邊各縣趕來,恰好父親告病,蕭相這是調的是哪門子令?將父親直屬官員調去鎮壓災民,或出人命,此事與雲府不得善了。而此人也不過一鼠輩爾。”
屋內隻聽見燈花掉落之聲,雲原凝眸注目於雲鶴,抬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雲鶴沉著聲色,垂了眼簾,方才繼續慢悠悠地道:“此事,蕭相不過是想趁人之危,給父親扣上禦下不嚴和賑災不濟之罪,無論哪一項,在如今時局,沾上便如跗骨蛆。現需父親立刻出城,安撫其情緒,布點其住地。無論下麵是否有貪官,餘下賑糧未及之事,應即刻上奏官家。”
雲原聽罷這話,從椅子上緩緩挪下來,踱了幾步,招手將雲鶴喚在身邊,眉眼帶笑道:“好,罵蕭至道這廝罵得好,鶴兒這股傲勁和老夫年輕時一樣,不愧是老夫的孫兒。”
“父親,鶴兒所說和我們商討得論大致不差,”雲鞏道,“雖有之前安排的院差,但我即刻出發去城外。”
仲父雲密秉性暴躁,聞言在椅子上待不住了,跳下椅子,急切道:“這事不能白讓蕭家算計了,他當真是欺我雲家無人。當日哥哥兩次上書調糧,官家詢問蕭相的意見,他竟什麼都沒說。還以為他真是替百姓考量,原來在打這算盤。”
“這事不這樣算了還要怎麼樣,知道難民起事的後果嗎,是想讓官家在史書上留下千秋萬載的罵名?那立刻上書去,雲家可以被抄了,”雲原沉著臉,嗬斥道,“現外患內憂,邊境在打仗。此等節骨眼上不能再生事端。難民若起事,官署一旦開始抓人,一切便都亂了。”
雲密無話來接,他入主官場已十年之餘,卻還是急躁萬分,他隻能低下頭愧疚道:“父親教訓得是。”
天如碳色,窗外雪下得愈發大了,啪嗒啪嗒的雪落屋簷下聲下。屋內燈芯也適時開始“啪啪”響著,火盆裡鬆木已燃儘,火勢漸漸小了,那股子木香也隨著敲打窗戶的冷冽朔風飄走。
雲鞏見此事已定,撩了衣擺下椅子,拱手道:“父親,孩兒告退。”
雲原坐回椅子上,精神不濟,緩緩擺手,示意他走,囑咐道:“切記,不可鎮壓,不可出人命。”
待雲鞏出門後,他像是才發現雲約還穿著官服,抿了口茶不滿道:“怎地穿著官服便來了,老夫這又不是官場,“禮自持”,你的禮呢,去換身常服。”
雲原素來嚴苛,皺著眉時眉目之間餘有久經官場沉下的積威,雲約不敢抬頭直視他,隻得拱手道:“孫兒告退。”
雲密剛被父親訓斥,聞言也道:“孩兒告退。”
雲鶴正要踏出門時,聽祖父喚他留下,他轉身折返。
祖父依舊坐在椅子上,臉上威嚴之色似已蕩然無存,餘下幾分溫和笑意,他拍了拍旁邊的椅子。
火盆長時未加碳,隻有零星的溫度伴著冷冽透出。雲鶴見祖父暖手爐之前起身時被放在旁邊小桌上,他快步上前,將暖手爐伴旁的貂裘放在祖父腿上,才坐在了他身邊。
隻聽他老邁的聲音問道:“鶴兒,今年若春闈下場有幾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