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取下身上的青白印山鬥篷,折疊整齊,抬眼見蘇以言埋著頭並沒有邁步了,他自己往前進了一步,剛感受到愈發濃鬱的梅香一瞬間就又消失了。
蘇以言又往後退了一步。
他隻好出聲喚道:“表妹。”
蘇以言聽見他喚她,語氣較之前略顯柔和,她聽得愣了,回過神來,才抓著錦帕慌裡慌張地答了,“嗯。”
他將取下的鬥篷遞給她。
蘇以言低著頭隻能看見他泛白手指映於鬥篷下,如鬆山枝,如昆侖玉,她沒有伸手接,隻聽見雲鶴道,
“披上吧。”
蘇以言抬起頭,睜著明亮如琉璃一般眼睛,懵懂看著他,原來讓自己近一步是好將鬥篷讓予她。
雲鶴目光與她對上,見她的葡萄眸裡全透著自己身影,立馬移開目光,耳朵透出不正常的血色。
雲飛是個沒眼力見的,見自家郎君脫了鬥篷,臉色竟比平日裡紅潤了不少,以為是被雪風凍的,忙急切問道,“郎君,可是身體不適?”
雲鶴前夜深夜不歸,病情稍有些複發,隱感脫掉鬥篷後,身子發起冷來,確如雲飛所言,竟有些許不適。
他感慨到自己這個身體實是病弱。
蘇以言見紛紛揚揚的雪粒落在他的頭肩上,不出須臾,鋪了薄薄一層。
雲鶴本不該咳的,受冷後卻還是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
蘇以言見狀,趕忙上去一步,用目光偷看他,檢討自責道,“七哥哥,都累我,讓你站於此地,吹著北風。你快快將鬥篷穿好吧,阿南不冷。”
雲鶴輕輕搖頭。
蘇以言見他不願將鬥篷收回去,隻好伸手將鬥篷接了過來。
雲飛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裡拿出裝藥丸的囊袋,蘇以言目光移過去,見那不過是一個隻有暗紋的普通袋子,看樣子應是用剩餘衣料做出的,她心中有一絲震驚,她一直以為雲鶴是個極為講究之人。
又細細轉念一想,雲鶴八歲便開始住在道觀,一住六年,雖府裡經常送物件吃食去,但肯定比不上在府上郎君所過日子。
雲飛將袋上繩子解開,將袋口朝向雲鶴,他從裡麵拿出一顆整體呈白色的丸子。
這丸子雖一出袋透著清香,但藥怎會有不苦的。
見雲鶴熟練將藥外表白色蠟殼剝去,露出藥丸本身紅黑色表皮來,蘇以言聞見了苦味,心裡泛起一絲心疼。
她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打算將鬥篷展開,往雲鶴身上披去。
雲鶴年長她三歲,如今身量可比她高太多,她隻得移到雲鶴身邊上,將他肩上的雪輕輕拍去後,墊腳,努力讓鬥篷去夠著雲鶴的肩。
雲鶴還未將藥咽下去,見她衝著自己麵上來,離自己竟不到一步之餘,他心閃過一絲莫名情緒,擾得自己含著藥又咳了兩聲。
蘇以言很是焦急。
見雲鶴又咳了,迅速將鬥篷替他披上後,按住肩上,移到雲鶴身前,伸出手挽了個漂亮的結。
雲飛提著食盒站在一旁,將藥袋子放進懷裡,看向蘇以言,眼瞪大,盛滿了震驚。
他們家郎君,無論什麼時候都很講究。就算是在道觀生活著,穿著用具之物一律不會使用彆人用過的。故許多東西都是經過雲飛的手布置的,其他人碰過的若是沒有清洗是一律不會使用。
什麼時候這麼不講究了,將遞出去的東西還會由人還回來,關鍵是不見他麵上有什麼彆的情緒,真是轉性了。
雲飛想出聲,但還是忍住了,他雖然馬虎,但也是郎君的得力幫手。
他知道若說郎君對許家小娘子很有好感,也不至於,但至少確定一點,是不厭的。
撲麵而來的梅香向雲鶴襲來,雲鶴除了呼吸一窒感受不到天地萬物外,便隻能觸到如潮湧至的熱氣,一陣陣,將他的頭腦衝昏。
隻稍稍低頭,便能看見表妹頭上鴉黑發髻梳得光整服帖,上卡著幾朵青色小絹花,旁插著兩件小巧鑲紅寶石銀釵,右簮著一隻金色花枝步搖,他甚至能看清楚枝杈綴著的牡丹紋理,頭後摘上一條紅色金邊綢帶,映著雪光,一切都變得清透。
他忽憶起曹子建所書《洛神賦》,將口中已從甜化為苦澀之藥緩緩咽了下去。
蘇以言見他鬥篷已穿戴整齊,倒是才反應過來自己大膽做了何事,小臉通紅一片,慌忙退後一步,向他行個禮,“阿南冒犯七哥哥了。”
“不妨事。”
蘇以言確是沒跟上雲鶴思路,她思緒已飄向天邊,遁進梅園。
忽地被鳥叫聲驚了一下,抬眼一看,鳥兒不知什麼時候飛在了她的頭頂,竟想伸出利爪站住。
她有些害怕它破壞了她精心梳的發髻,忙往雲鶴那兒邁了一小步。
雲鶴原以為這個表妹既然敢自己去捉鳥,應是不怕鳥了,見她臉上帶著恐慌,隻好出聲安慰她道,“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