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自己著一身青袍，伸手摸了摸麵孔，粗糙，有皺紋，下頜上長著胡子。

所以此刻他是什麼身份呢？

他趕緊坐正，這時上首夫子打開一本書開始講授，全程文言詞彙，謝常泊困意襲來，忍不住閉上眼睛。

他不知，幾個學生正擠眉弄眼相互示意讓他們看左側夫子滑稽模樣，謝常泊身側那位夫子用手肘輕輕一杵，不料凳子上任猛地朝地上栽去，這可將大家唬了一跳，學堂之沉悶氣氛一掃而空。

“老爺想什麼呢？”二夫人看著麵前坐於床上發呆之人，拿過婢女手中衣物，提醒道：“今兒還要上早朝，老爺妾給你更衣。”

二老爺張開手臂，沒敢出聲。

不多時，丫鬟拿來早點，謝常泊匆匆吃完，二夫人忍不住道：“三弟傷了眼睛，衙門那邊……”

麵前之人沒有接話，二夫人見其不言不語，隻是喝粥，也不敢再說什麼，隻是眉頭一直不展。

“近來咱們謝府可謂多事之秋，老爺務必要好好保重自己，身子重要。”二夫人體貼道。

麵前之人“嗯”了一聲，二夫人攏了攏身上衣服，長安清晨寒涼，已有明顯冷意。

吃完早點，二夫人喊人備馬車，不料眼前人才起身便朝後跌去，二夫人嚇得大叫，“來人，快來人！”

謝常泊睜開眼時便見天色大亮，而自己手中正拿著一把長矛和一隻饅頭，靠坐在草垛邊上。

這是……環顧四周，皆是士兵望來，還有幾人也同坐一處吃吃喝喝。

他舉起手臂，瞅了瞅自己，一身軍裝，身量不高，他看到手腕上一隻銀鐲子，趕緊細瞅，眼中立時放出喜色。

“常淮！”

王三爺一臉燦笑，晨曦光芒之下，格外挺拔，走來拍了拍他肩膀，謝常泊一痛，正要說話，眼前一黑，再次暈過去。

遊走黑暗中數日，再次睜開眼，便見他身處一葉扁舟上，船頭立一人，手中持刀，另一人於船尾搖櫓。

他坐於輪椅上，今兒穿了一身靛青色袍子，衣服料子極好，邊沿用銀絲繡了銀杏葉，摸上去滑膩柔軟，膝蓋上落著一柄烏木骨扇，他拾起，攤開手掌，果見掌心那條黑線，隻是此刻那黑線似乎反而變短了不少。

江風拂麵，微涼和暢。

沿著江水漫流而下，也不知要去何方，河邊傳來小孩哭鬨聲，有女子揚聲喊人聲，江麵之上則有不少遊玩男女搖櫓競相比賽。

這時，林梁轉身回稟，“公子，那邊好像是齊王世子。”

謝常泊蹙蹙眉，抬目望去，正見齊王世子外衫紮在腰間，臉上笑容恣意。

他正要開口同林梁說將船劃遠，不料正昌平侯世子揚聲道：“國師大人安好，大人也來此劃船玩樂？”

幾條船上之人紛紛扭頭望來，見果然是國師，趕緊同謝常湛見禮。

昌平侯世子等人用肘子推推齊王世子，眉飛色舞全是戲謔之色，齊王世子給了幾人一拳，這時有好事者道：“齊王世子打人哩！”

齊王世子憤憤，“莫要傳那邊無稽之言！”

幾人見他臉上真帶了怒色，忙說同他開玩笑，請他見諒。

幾人嬉鬨著，忽從水底騰空躍起數名黑衣人，齊王世子與昌平侯世子大驚，“大家小心！有刺客！”

江上騷亂頓起，那些黑衣人紛紛手持弓箭，拉開弓箭，箭矢紛紛朝謝常湛而去，恰於此時，謝常湛身後數條漁船上驟然飛起數名漁夫，頭戴鬥笠，身著粗布麻衣。

謝常泊心道，這回玩完了！

他不會武，謝常湛會不會死於此地！

林梁用刀劈去幾支長箭，他身後船夫脫去外衣，那衣服於他手中飛快旋轉，迅速將箭矢打落於湖中。

眼見漁夫與那些黑衣人打鬥一處，他鬆了口氣，隻要不是兩麵夾擊就好，看來謝常湛此番早有準備。

空中打鬥愈發厲害，黑衣人被林梁一一擊退，小舟下倏然被紮穿，幾把長刀直衝謝常湛而來，謝常湛嗨大叫一聲，不等他反應，小舟被掀翻，謝常泊驚叫一聲，徑直從輪椅上翻下去。

這時他被一道身影救起，一個漁夫將他抱著飛離湖麵，一隻長箭驟然間射來，漁夫痛叫一聲，帶著人一同跌入湖中。

湖底有幾個黑衣人朝謝常泊而來，他掙紮出水麵，大喊救命，齊王世子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飛身而去，林梁厲喝一聲，將兩個黑衣人逼退，立刻躍入湖底。

謝常泊再次醒來便見天空蔚藍，剛坐起一鐵鍬土兜頭而來，他不由哎唷一聲，扒去麵上灰土，“呸呸！”吐出口中泥土。

長風不敢置信，扔掉鐵鍬急忙跑來，將他頭臉上土灰扒去，“九公子？”

“你做何？”

“你還活著！”他語氣不複往昔冰冷，此刻帶著不可思議，將他拉起，謝常泊這才瞧見自己躺於一坑內，兩邊堆著土。

所以剛才長風打算將他埋了？

洗乾淨麵上灰塵，對著山間溪流，謝常泊問起長風，長風道：“你暈倒後一連三天未醒，昨日我摸你鼻息脈息全無，找了兩三個郎中，郎中都道你已身亡，我便想著先將你安置此處，到時給你母親傳消息，叫她將你屍身帶回。”

謝常泊摸了摸濕發，“可有吃食？”腹饑，腿軟。

“我去找。”長風將他背起，安置一石頭屋中，囑咐道：“你好生待著，莫要隨意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