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陳彬不知雪莉心中所思所想,他看向雪莉,猶豫著為自己辯解一句,想要借此來挽回自己在女孩心中的形象:“無意冒犯,韋恩小姐——”
他正在組織自己的語言,整個大地忽然狠狠一顫,海中似乎裂開一張漆黑不可見的大口,正用著海水填滿那永不可能被滿足般的饑餓。
而無數細小的裂縫,仿若怪異的觸手般延伸,整個世界好似變成支離破碎的鏡麵。
火星人沒來得及躲掉了進去,而一旁的江楓毫不猶豫跟上。大地也猛然顫動起來,雪莉發出尖叫,而失去火星人的精神屏障,人們重新注意到這塊空地。
可他們已然無暇注意。
可那巨大的怪物仍舊是沉著的、冷靜的——有的時候,它近乎是優美的——人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把理想投射到了現實之上,並以為大腦中駁雜的映射是陷入恐懼時可信的真實。
有一種惶恐席卷了他。
混亂的記憶,扭曲糾纏舔舐著巴裡艾倫的大腦,色彩繽紛的幻像讓他汗毛悚立,陌生的聲音好似要衝破牢籠的惡魔,將聽信讒言的盲者拉入隻有低語的深淵。
他終於看見雪莉的身影,精致瘦小的一伶仃。人群推推搡搡,他知道雪莉現在已經不是普通人了——但她仍舊是他的朋友。
“快點走吧!”人們說,“那個怪物隨時會來!”
一個疲憊的母親撲倒在雪莉的腳下,驚慌失措,痛哭流涕,她沾滿泥巴的雙手抓住雪莉在混亂中仍舊柔軟的白色裙擺,哭的聲嘶力竭:“請你找找小皮特,小皮特不見了!”
小皮特是她的孩子,隻不過是一眨眼,她的孩子消失在人群中就像是一隻被遊隼捕獵的鴿子。大地又一次轟鳴,她抓住雪莉的裙擺,就像是抓住一葦洪水中的稻草。
雪莉的雙手覆蓋在女人的雙手上,後者揚起臉,眼睛裡亮起希望的光。把自己最後的注意力從那迷霧中的龐然大物身上拉回來,她感覺女人的手,粗糙、肮臟,另夾雜著幾分都市麗人指甲油剝落半截之後化學物質的刺鼻氣味。她雙手微微用力,把自己的雙手從女人的桎梏之中抽出。一切發生得很快,直到雪莉高傲地抬起自己的下巴,女人的雙眼才像煙花炸裂一樣收縮,雪莉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之中又輕又快、就像是在念誦一首春天的田園詩:“真抱歉,我幫不了你。”
女人怔怔看著她,仿佛那些熟悉的單詞在極短的一瞬間轟然飛舞成漫天蚊蠅,她被蚊蠅侵蝕殆儘了,好似一個字都無法理解:“什麼?”
雪莉的念動力一點一點把她從自己的身上拔起來:“我是說,我幫不了你——現在這麼亂,你不能指望我冒著危險去幫助你吧。”
“不過我保證,等事情結束之後,我一定會去告訴我爸爸,讓專業的搜救隊來幫你找,好嗎?”
她仿佛隻是在說一隻被丟掉的耳環,而絲毫沒有考慮到一個孩子能不能在這樣的混亂之中活下去——雪莉關心這個,就像一滴水關心千萬光年之外的星雲。
她一揮手,修改路人的記憶隻需要像針尖那麼多的能量,女人的眼神立刻迷茫起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像陀螺終於到了強弩之末,重力在她的身上沸騰倒錯。她於是如同失去了方向一樣跌跌撞撞往前走,最後一頭撞在了逆流而上的男人的身上,她抬起頭,看見他的金發和藍眼,她巨大的痛苦恍若洪水一樣衝垮堤壩——如果她的孩子,她的小皮特,能夠長大的話,一定會成長為這樣的一個人——她想起來了,她全部都想起來了,她怎麼能忘記她的孩子,她的小皮特呢?
她指了指上遊的方向,她的孩子是去了那裡,她不用說更多的話,因為麵前的人已經完全明白了。
“艾倫!”他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姓,雪莉站在原地,沒有絲毫想要跟上來的想法,不合時宜的月光讓她那本就白皙的臉頰如同蠟像一般慘白,她的聲音幽魂一樣飄來——比身為靈體的江楓更加像幽靈——“你要去嗎?這不是你的責任!”
“我得去,因為他們需要我。”
“你隻是個普通人!”
“訓練有素的普通人。”
白炙在看到來者的那一刻就明白雪莉究竟做了什麼,修改記憶,將不存在的自己替換為某種真實,就像是寄生在彆人的記憶力、依靠彆人的情緒而活著的怪物一樣。她看了一眼,後者一如既往安靜,卻忽然轉過身去。
“伊恩,你去哪兒?”
“幫,他。”
白炙揉揉眉心:“你知道沒有你保護的話,我會翹辮子很快的吧。”
伊恩不解。
她忽然揚起手,重重拍在伊恩的肩膀上,閉上翠色眼睛歎息:“時已至此,隻能我跟著你去咯。”
一旁的陳彬顫顫巍巍舉手:“我也去!”
他有些緊張地摸了摸腰,想起來自己沒有帶任何工具,咽了口口水,隨後看向雪莉,希望這個能在短短一天自己名號的、他所傾慕之人能夠說出“我也去”或者“我來幫你”之類的話。他硬著頭皮,還是在腦中另一個聲音的冷嘲熱諷之中,趕了上去。
雪莉在背後喊:“我需要你的保護!沒有你我不行。”
“告訴我,朋友。”她顫抖的聲音好像是在哭泣,“我,和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比起來,誰更重要?”
這根本就不應該比,甚至於連思考這樣的問題也是浪費。她卻把這個問題看得如此重要,她身體向前踉蹌一步,好像要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