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翠給她盛了碗雞湯,緩聲說:“正式開始喪事的這幾天都要應對叫花子討飯,實際上就是村裡的無業遊民上門吃東西不能拒絕,這些啤酒就是給他們準備的。”
“但是這個娭毑,”她說到這裡一頓,“腦子有點問題,我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瘋瘋癲癲癲了,在村裡癲了幾十年了,和玉姨家沾親帶故,算是玉姨的表姐。每天就在村裡到處亂竄,但是不怎麼惹事,家裡人也都很強悍,不準村裡的人欺負她,活得也算自在,還不用在意彆人的眼光。”
方淮曳聞言托著下巴看了一眼那位老娭毑,不知怎麼的,對方竟然從一堆飯菜裡抬頭和她對視了。
她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友好的衝對方笑笑。
那老娭毑是個自來熟,見著了方淮曳眼睛都亮了亮,連忙一個個座位挪過來,“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這個妹妹?”
方之翠有點無奈,“方青月,紅樓夢演過時了。”
“我沒演,”方青月有點兒不開心,“我真覺得我見過這個妹妹。”
方之翠提醒,“雖然你現在已經六十八了,但是按照輩分你要叫她一聲姨。”
“對對對,就是姨姨,”方青月拍了拍腦袋,“我以前見她的時候就是叫她姨姨!”
“整個村子你隻叫過一個人姨,是你今天來吃席的主人。”方之翠擰眉,“你又記性東一段西一段了?”
“對哦!”方青月恍然大悟,“那她不是我大姨,我大姨前幾天死了,我媽告訴我了。”
見她終於理通了,方之翠笑了笑。可誰知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方青月壓低聲音和她們倆說:“我想起來了,大姨死之前和我說了個秘密,讓我告訴你們。”
方淮曳拿筷子的手一頓,“你確定是我們?”
“就是你們,”方青月很肯定,“但是這個秘密是什麼我給忘了。本來前幾天我就要來告訴你們的,但是我去做了大姨讓我做的另一件事,所以沒來得及過來。”
方之翠敲了敲桌麵,臉色變得嚴肅了幾分,“方青月,你看清楚,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方青月白了她一眼,“我當然記得,喆伢養的小崽嘛,你還要叫我聲彆彆(1)嘞,沒大沒小的。”
“這是大姨的妹妹嘛,本來要來的是大姨的小姨,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這時候她眼神都清明了幾分,方之翠與她對視,竟然真的感受到她的認真。
上麵的話有的雖然依舊顛三倒四,但是最後幾句卻是有邏輯有條理的,並且能把這麼複雜的親屬關係完整表述出來。
特彆是方之翠直呼她的大名之後,方青月的神情一句比一句堅定。遇到頭腦不清醒的人要喊對方的大名,這是喆姨告訴她的,因此每次見方青月她都是這樣做的,基本上叫那麼三四次方青月就能短暫的清醒。
可是這一次方青月說的話正好觸及到了兩人的敏感點,她才更多幾次試探。
方之翠眸光輕閃,與方淮曳對視一眼,壓低聲音道:“那你說,你做了什麼事沒來得及過來?”
老娭毑死前交代的話方青月說忘記了,那暫時就沒有突然又想起來的可能了,但是方之翠和方淮曳可以引導她慢慢回憶起來。
方青月癟了癟嘴,“我下水了啊。”
“下水?”
“對啊,大姨有東西還沒放上去,她讓我前天晚上下水去把東西拿了,結果我感冒了,被我媽關在家裡一整天,今天才讓我出門。”
方淮曳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問:“你去水下麵拿了什麼?”
“水草啊,”方青月說:“大姨讓我找個時間把她塘下麵的水草都割了,作為報答,裡麵的魚都能給我,不過我那天晚上太累了,就沒摸魚了。”
“那草呢?”方之翠發現了不對勁,池塘下水草不少,一晚上全部割完有可能,但是無論放在哪裡都是顯眼的東西,方家衝就這麼大,池塘裡發生的怪異早就傳遍全村了,要是真是方青月乾的,她家裡人能不知道不告訴她們?
方青月摸摸下巴,似乎在回憶,但這一次她沒忘記,“在後山啊,大姨以前有什麼貴重的東西都往後山放,我以前還以為她要給自己埋在後山所以提前準備呢,結果我媽說她這次也沒埋在後山。”
——後山!
方淮曳眼神放空,慢慢移向全是竹子的後山,不知怎麼,心底的一口氣竟然慢慢鬆了開來。
千頭萬緒裡,可算又有了一個線索。
不僅僅是後山。
假如方青月沒有編故事,那就說明一件確鑿的事——她所經曆的一切,真的都與死去的老娭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