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燒花時防著殊晽,也隻是因為殊晽本就是猛敵,擔心它橫插一腳搞破壞。
元窈不由眯起眼上下打量眼前的男子。
雖說龜殼之書乃非法私刻,仍不改變它具有束縛之力的事實。
崔鳴塵作為原書男主,最後還被寫飛升了,怎麼著也該站在書中之靈那邊呀?
難道他發現了殊晽不單單是書靈那麼簡單,會在最後的飛升情節中將他取而代之,這才預備反抗麼?
可他又是怎麼發現的?
“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麼?”元窈注視著崔鳴塵,認真問道。
他的容色清俊淡雅,本該壓不住這威儀貴氣的紫袍金冠。可如今,他隻是斂神站在那裡,衣衫染儘塵土,卻好似足以鎮守這世間的千萬山河。
崔鳴塵垂眸望她。
漸漸地,日隱月出,銀白月華落滿枝頭。
元窈恍惚一息,仿佛在他身上猝然看到了另一道她熟悉的身形,再要回神細究時,耳畔已有零碎話語傳來。
“有的。”
“阿窈,陪我做幾枚驚鳥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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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門大開,晚風吹得燭火輕晃。
兩道影子被拉得長長,飄零搖曳著,恍若夜裡湖心的凋零浮萍。
指尖輕動,眸光專注,元窈和崔鳴塵相對而坐,各自磋磨銜接著掌心的迷你銅鐘。
九枚巴掌的小銅鐘頂端閉窄,下端圓滾開合,與寺廟之中的古樸撞鐘造型相差無幾,隻是下擺微微翹起幾分,更添了一絲靈動之氣。
鐘身之上被細細雕刻上水波狀的條條花紋,鈴鐘的內部中心處吊著扁扁長長倒插的楔形水滴狀銅片,好似喜鵲長長鈍鈍的尾巴。
瓷白指尖一勾,銅片相撞,鐺鐺清脆作響。
驚鳥鈴。
靜心,祈福。
元窈放下銜接好的第九枚小鈴鐘,抬眸去往對麵的崔鳴塵。
白皙骨節泛起一抹嫣紅,他捏起第八枚鈴鐘,仔細往上刻著花紋。
如果有旁人在,定是驚訝他們倆這勢同水火的仇敵關係,居然也能坐在同一張木桌兩邊相安無事地刻製風鈴了。
搖曳的火光印在男子沉靜的側臉,崔鳴塵攥緊鈴鐘,突然開口。
“如果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彌補,你會原諒我麼?”
元窈側頭枕臂,伏在木桌之上望向門外。
漆黑一片中,林中鳥早已回巢,暖和和窩著沉眠。
不會。
倦鳥歸巢。
可即便他砌了個和當初一模一樣的院子,她和他,也早已沒有了家。
良久,她伏在臂上,闔目,輕聲地說。
“崔鳴塵,你不是一個好師尊。”
他慢下動作,靜靜地聽著。
“我曾經那樣真切赤誠地敬愛過你。”
“是你辜負了我。”
“我永遠,永永遠遠,都不要原諒你。”
崔鳴塵握鈴的手一抖,銅鈴輕顫,響於寂靜的夜。
他壓住內心翻湧的愧疚虧欠,道歉的話剛到唇邊,元窈忽又抬起頭,眼眶微紅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道:
“但我會原諒念安。”
“皓白城裡太冷了。”
“他一個人總是孤零零地縮在角落裡。”
“他會把我從壞家夥的魔掌裡搶回來,一粒一粒地喂我吃他僅剩的稻米。”
“我不想記恨他。”
緩緩地,一滴清淚劃過輕揚的唇角,滴落在絳紫的長袍之上。
崔鳴塵放下了鈴鐘。
火色殘影一閃,隱守角落的將望神劍卻刹時飛躍而起,由內而外爆發出滾燙熾熱的灼灼業火,直直向他的心臟處捅去!
最動心的時機,是最絕妙的死期。
抓住你了。
終極禍植的根與莖正蠢蠢欲動地汲取養分,下一秒,神劍穿胸而過將它一舉釘穿,烈火猛燃,熊熊焚燒。
烈光之中,崔鳴塵脫力的背影緩緩下跌,露出姑娘一雙怔愣微縮的瞳孔。
消滅殊晽第二步,毀根基。
他的血,濺在她的指尖。
元窈指尖一縮,聽到了他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句話。
“阿窈,師尊對不起你。”
一地鮮血攜火光綻放。
山腰的小木屋終究還是沒能竣工。
屋簷沒再掛上驚鳥鈴。
她也再不會踏著銅鈴脆響,滿眼歡喜地朝他奔來。
血泊猩紅,崔鳴塵漸漸闔上眼,耳畔傳來天道難得的一聲歎息——
【原刓,你動心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月色在火光中寸寸暗淡。
“彆告訴她。”他祈求道。
良久,天道應答。
允。
將望,月之將滿未滿,似圓而缺。
將望劍,月宮第四位月神的伴生神劍。
神劍渡業火,方可弑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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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破,殊晽從高空滾落下跌,劇痛如抽筋扒皮萬焰焚骨般排山倒海襲來。
他在崔鳴塵識海中寄生數百年,根基早已與崔鳴塵融為一體。
漆黑的瘴氣爆出滾滾濃煙,滲出汩汩暗紅血液,一瞬間噴灑四濺在天地之間。
殊晽嘶吼咆哮著尖叫著,又突然指著天,開始諷刺地大笑。“哈哈哈哈這就是仁義的天道!為了蒼生行大愛的天道啊!用自己人的命去填坑也在所不惜啊!”
先填刑神,再填月神。
根基已毀,山外結界驟破。
“原杳!”殊晽忍著劇痛爬起身,潑天黑瘴陡然直衝明鑾峰,“你替天道鞠躬儘瘁,將來,你又是什麼下場?我實在是拭目以待啊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