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宴淺笑一聲,驟然開口,“想好了?”
“嗯。”
少年持寒光長戟立於師尊身後,輕聲應答。
容悸單膝跪地,雙手奉上三叉戟。
月色皎潔,恰如與她初遇時倚石共眠的夜。
“弟子彼時年幼,弱狐一隻,蟻命一條。”
“而凶島夜涼。”
容悸眉眼低垂,尾音顫顫,元窈被紫煞棲風獸一爪穿心的畫麵第無數次重現在眼前。
“她的鮮血滾燙,溫軟掌心漸涼,望著我時眸光悲柔含歉。”
“她說,說好一起努力活下去。”
“以後,便隻剩下我一隻小狐狸了。”
少年眼眶一紅,跪拜在地。
“螻蟻渺渺,願逐微光。”
“師尊,弟子尋她多年。”
“弟子想留在她身邊。”
弟子,不要隻剩一隻小狐狸。
尊位上的男子歎息一聲。
良久,酉宴起身邁出大殿,經過容悸時,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為師明白。”
“這三叉戟既是當年為師送你的拜師禮——”
“便留著吧。”
容悸渾身微顫,雙膝跪地朝向酉宴離開的方向,舉臂交疊於額前,深深再拜。
“不肖弟子容悸,拜彆師尊。”
-
清冷薄光傾灑於寂靜的樹梢,磨著夜,沙沙作響。
容悸禦戟掠過粼粼湖麵,穿過颯颯竹林,起伏假山一晃間人影消散,化作珊瑚橙色的大狐狸,狂奔在月澤之下。
它穿過敞開的院門,一頭撞進泛著盞盞油燈亮色的小屋。
“呀!”姑娘坐在油燈旁等它,直被撞得身子一歪。
元窈穩住身形垂眸一笑,抬臂將狐狸抱個滿懷,語調軟軟,“我們瑚瑚回來啦。”
“嗯。”
狐狸撲在她懷裡,淚珠子啪嗒啪嗒掉,窩在楓紅的尾巴後麵不講話。
它終於可以睡一個安心的、溫暖的、真正的覺。
深夜,狐四仰八叉倒在軟綿綿的窩裡,呼呼大睡。
怪可愛的。
元窈趴在小窩旁,給酣睡的狐狸蓋上新織好的暖和小被子。
她眸色不舍,握握它的小圓爪,倚在窩邊久久無眠。
濃夜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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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春和景明。
元窈著急忙慌,匆匆叫醒了容悸。
“哎呀睡過頭了!醒醒醒醒,快正午啦!”
小狐狸毛發亂飛,從被窩艱難爬起,圓爪揉眼,頗為不解,“正午怎麼啦?”
反正沒啥事兒,再睡會兒嘛。
元窈洗漱收拾的動作慢下來,歪頭疑惑道:“你不走麼?”
狐狸一瞬清醒,爪爪緊張地交疊握緊。
“走去哪?!”
一人一狐對視,眼底皆是震驚摻茫然。
“我可是太極宗上了戶口的狐狸!”狐狸叉著腰理直氣壯,“誰也彆想趕瑚瑚走!”
“不不不,我當然願意瑚瑚留在這裡。”
元窈熟練安撫,抿唇沉思,“隻是...你來這兒之前待的地方,你不回去了麼?”
她能感覺到,容悸是喜歡醉雲的。
狐狸一愣,收回叉腰的爪,慢慢窩回小被子,輕聲喃喃道:“不回去了。”
醉雲與太極兩宗相距遙遠。
拋開距離不談,醉雲弟子又如何能長久留在太極宗?
他本就是為了尋找元窈才拜入醉雲的。
等哪一日,狐狸再修煉出一條新的尾巴,就可以幻化出新的人形,變出新的身份留在太極。或者乾脆就當一輩子小狐狸好啦,也不錯的。
反正在哪都是修行,他想留在離元窈近一點的地方。
狐狸有些難過。
但它沒有發現自己在難過。
也不知道在對什麼感到難過。
元窈望著愣怔的容悸,袖間指尖微動。
下一秒,元窈喜上眉梢般邁步出門,邊走邊頷首。
“也行,以後咱就一起開開心心待在太極吧!對了,我去隔壁看看許無澈醒了沒,馬上回來!”
她利索踏入院中,三兩步翻牆而過,狀似不經意般小聲自言自語,“看這天色,三宗的人應該還沒走。”
“現在去,八成能趕上送行。”
嗒。
萬籟俱寂。
寶靴輕巧落地,元窈背對著牆靜靜站立。
身後院落,一陣掙紮跳躍的稀稀嗦嗦傳來。
良久,一團小身影飛竄而出,悄然離去。
“擱院裡站著乾啥,進來坐啊?”元窈一抬頭,許無澈正倚在屋門前歪頭望她。
“不了,”元窈展顏一笑,敏捷翻了回去,“我去瞧瞧我家小狐狸。”
許無澈茫然眨眨眼。
少頃,少年擼起袖子,進屋拿出量尺和大錘走到兩院的隔牆前,準備大乾一場。
他要在這兒開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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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宗門莊嚴浩瀚,兩側石柱古樸肅穆,高聳入雲。
如歸、摧山、醉雲諸位在此彙集,整裝待發,正與朔昀、執法長老、江問霽等人告彆。
“師尊,容師兄還沒來。”柯闖翹首以盼,四處舞著大錘尋找。
裘漏以手遮日,亦眺望遠方。
“醉雲人齊了。”酉宴淡淡回應,“你們師兄他不來了。”說完,酉掌門神色自如,繼續與另外幾位掌門臨彆寒暄。
柯闖和裘漏麵麵相覷。
兩名少年遙遙墜在隊伍尾後,一個靠在大錘旁等,一個坐在靈陣上等。
前方,竹林颯颯作響。
小狐狸飛身穿過院門,躍過假山,利索整理好衣領衣袖。
容悸持戟邁步,拍拍側臉露出艱難笑容,準備去作最後的告彆。
少年甫一抬頭——
元窈一襲冷月長裙,站在寬敞明亮的前路大道之上,溫柔安靜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