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距離頗近,可裘漏後方恰巧有塊大焦石,從兩人的角度望來,輕易注意不到他。
裘漏不由疑惑。
方才那是...陣的氣息?
裘漏仔細望了望那位稍顯陌生的年輕師弟。
陣修?
話說這次聯試來得陣修不少啊。昨兒黃昏他被荊襲師兄拍醒時,好似也依稀察覺到一絲靈陣波動。
裘漏挑挑眉,少頃,低頭繼續和鵝鵝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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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島三十一日,亥時。
在島的最後一夜,四宗弟子圍坐在岸邊火堆旁,融融洽洽,恩怨暫消。
烤著火的,高著歌的,嬉笑玩鬨的,炫酒嗑瓜子的,借來小白鵝稀罕逗著玩兒的......
晚風陣陣,卷起清酒碎香,久久不散。
元窈為鵝鵝製作的簡易錦袋小窩舒適溫暖,鵝鵝住得高興。
大家見狀一喜,皆來請教。
元窈便將多餘的棉花贈與大家,大家聚在一起,一同為鵝鵝鋪辦新窩。
頭一回鋪窩,大家手忙腳亂,卻又忍不住興高采烈。
如歸摧山的弟子也好奇地圍著瞧,時不時出謀劃策搭把手,也是樂在其中。
這做不了爹爹娘親,也可以做叔叔姨姨嘛。
“等出去了,我要在屋子裡造個更大的窩,給鵝鵝住。”
“哇,好棒!我可以去看麼?”
“好呀,隨時歡迎!”
“不知這鵝會長多大?雪變的鵝會不會更聰穎些?”
“不知道耶,咱慢慢養,以後就知道啦。”
“聰明點兒好,以後學說話,讓它們叫我叔叔!”
“醒醒,這不是鸚鵡。”
......
子時。
四宗弟子們鬨累了,也不分宗門,歪七扭八倒在一起。
時不時地,有弟子半夜撐著身子坐起,見窩內小鵝們睡得香甜,這才安心睡去。不一會兒,又一波弟子爬起來,望著窩傻笑。
入島三十二日,卯時。
一名弟子揉眼方醒,伸手去摸自己的小鵝。
忽然,他哭嚎一嗓子,瞬間驚醒所有睡夢中的弟子。
凶獸來了?!
元窈“唰”地睜開眼,凝出雷鞭起身就要禦敵,下一秒,卻怔在原地。
天色半明半昏,將亮未亮。
無數枚細碎的純白雪點漂浮在半空之中,微微發亮,宛若墜世星光。
元窈心尖一顫,若有所感,緩緩回首望向自己的錦袋。
小鵝鵝酣睡在棉花之上。
它的絨毛若雪般綿軟、潔白。此刻,正一根根,一簇簇,重新變回真正的雪。
雪一粒粒,白瑩瑩,隨風而去。
元窈眼眶一紅,探指去摸鵝鵝的小翅膀。
小鵝感受到主人的輕撫,虛弱又緩慢地睜開眼,抬翅昂首,歡喜一叫。
漸漸地,它合上眼沒再發出一絲聲響。
也沒再留下一根羽毛。
萬千純白雪點浮於半空,一粒粒,懸成一塊巨大巍峨的雪碑。
光撒江畔,夢回鑾。
弟子中,開始響起細碎哽咽。
古樸鐘聲自遠方傳來,蒼茫震耳,一聲又一聲。
少頃,鐘聲止。
摧山掌門低沉的嗓音從每名弟子的泡沫球中響起,講述起關於這神奇之雪的故事。
數月前,四宗掌門偶遇此島,一同潛入探查,於山北巔處發現一種蘊含微薄生命之力的素雪。
故為此島取名生岸。並終將此島定為四宗聯試之地。
“然而生命不會以天道輪回之外的方式誕生。”
“此雪雖有微薄命力,終究無法誕育真正的生命。”
換句話說,這些小白鵝從始至終都隻是雪,以及雪的逼真擬態罷了。
弟子們一聽,手腳冰涼。
朔昀見大家難過,長歎口氣,“但有些東西即使從一開始就沒有生命。”
“也可以以生命的形態呈現、溫存,乃至相守。”
“即使他什麼也不曾留下。”
朔掌門在說雪鵝,又像是在說一些旁的什麼東西。
“同樣,有些人若是最後失去了生命,也能在記憶裡,與你們相伴如往昔。”
“彆去遺憾。”
岸邊一片沉寂。
江問霽聞言眉心一動,握緊了元窈顫抖的手。
泡沫球內亦是安靜。
許久,朔昀的嗓音再度響起,夾雜憐惜之情與告誡之音。
“你們都是四宗年輕一批中最優秀最順風順水最受上蒼垂愛的孩子,但有些話,今日卻不得不告訴你們。”
“失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敗者失去勝利,勝者失去果實。
亡者失去生命,生者失去解脫。”
“如今這樣,已是對你們心慈手軟。”
“若這都頂不住,日後大禍臨頭,親友湮滅,孤立無援之際,又如何能頂住撲麵而來的泱泱心魔?”
心境一亂,不戰已敗。
“就算為師們今日全部死在你們麵前,也要斬殺完敵人跑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哭,聽明白了麼!”
四宗弟子再也繃不住了,又哭又嚎,扯著嗓子震耳欲聾地喊,“弟子聽明白了!”
朔昀在域外被震得耳朵一聾。
那什麼,他剛一恍惚還以為自己真死了呢。
酉宴失笑,接過大喇叭。
“放輕鬆,沒啥大事兒。彆怵,逃不掉就衝上去乾。輸了噶,贏了賺。”
“不忘來處,銘記歸處便好。”
“今日正午,生岸域將準時打開。”
話音落地。
萬千聳立的雪粒一瞬輕顫,齊齊掉落海中,即將消失不見。
元窈抹淚急急踮起腳尖,對著已分不清哪幾粒曾屬於她的純白之雪大聲道:“小白鵝,再見!”
她說著再見,卻遺憾沒能真正告彆。
眾弟子反應過來,速速抹去淚,朝著雪粒遙喊作彆。
小白鵝們很可愛,即使他們沒有生命。
這漫長一生中,與人與事相關的潔白記憶,會是新的、真正的、永不融化的雪。
拯救他們於烈火焚身。
入島三十一日,卯時,月隱日出,五十枚雪色鵝蛋成功破殼。
入島三十二日,卯時,月隱日出,最後一批沉睡的鵝蛋——四宗共一百名弟子,於初生的旭日中齊齊抬起眸,破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