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阿正自殺後已經過了三個月了,這件事情在週遭鬧得沸沸騰騰,連帶的空下來房間沒半個人敢租,連來看的人都沒有,隻要一打聽到死了人還是自殺,就馬上笑著推託不必了。
為了這件事情房東阿姨和我唉嘆了好一陣子,說什麼正青春美好,找什麼死什麼事情不能解決。哩哩雜雜唸個沒完,最終還是導到了房間租不出去的事情上。
這世界,我原本也以為沒啥好解決不了的,除非世界末日或者外星人攻打地球,不然應該沒啥真的辦不到的,可是自從出了車禍以後,我知道很多事情真的是辦不到,隻能一死了之。
綠水是。
那怨念沖天的瓷娃娃也是。
開了門,我看了眼阿正的房門口,回到自己房間。原先是沒什麼的,可是最近我睡到半夜,開始有美工刀片被推出的喀喀聲,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麼,卻無能為力。民間信仰認為自殺的人因為陽壽未盡不能到冥府去,隻能滯留陽間,不停重複死前的動作。
當然還有情境。
我可以想見那是如何絕望悲哀的事情,對阿正此刻的魂魄感到不捨,他是個好孩子……但我什麼也做不到,正如同瓷娃娃要取他性命時一樣,我無能為力。荼靡說乾涉人家的因果是會造成更大的報應的,可能他這輩子死了下輩子重新開始,若你破壞了這個環,他下輩子恐怕會更慘。
就像滾雪球那樣,撞到了牆雪球自然就垮了,若讓他恆久滾下去,到時候玉皇大帝來也沒法子。
對於半夜傳來的異聲,我隻能當作沒聽見。
洗完澡換上睡衣,我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始準備工作,忽然,黑色的開機畫麵閃過了一個影子,我一驚,轉過頭,三秒後我驚慌的摔下了椅子,指著莫名奇妙出現在我房間的人影。
「阿、阿婆?!」我瞪大了眼睛,連嘴都合不起來了。
那阿婆看著我,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那使我很無措,一時也不知道是要先害怕還是要先安慰她,隻能張開嘴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最後還是阿婆哭夠了,舉起她的柺杖指著我。
「你這騙子!你不是說要幫我找孫子嗎!都、都那麼多天了,老婆子等你這麼多天了,孫子沒來,你個臭小子也沒出現,你看老太婆老了好欺負好誆騙是不?怎麼有你這樣不守信用的壞孩子!」說完,老太婆舉起拐杖就要打。
而我愣愣的看著她。「阿、阿婆,所以妳是來找我討孫子的?」
阿婆抹了抹眼淚。「你答應我的啊!老婆子央了好多人,隻有你看得見我聽得到我,我當然找你討人啊!」
我鼻子無意識的發出哼哼的聲音。所以這阿婆是鬼?
我前兩天是幹了什麼?
那天,加班到八點多,回到家都九點了,這時間夜市正熱鬧,我買了點宵夜,想說到公園去吃,不想把食物帶回來製造髒亂。
那時踏進公園我還納悶怎麼人這麼多,哪時候這街坊鄰居有這樣的夜半休閒活動了,可仔細看看那些人又不認識,最後也就算了,乖乖吃我的滷味。
沒想到吃著吃著,一個拄著柺杖的婆婆走了過來,對自己唉聲歎氣,基於敬老尊賢的心情,我開口問。「阿婆妳怎麼啦?很晚了,怎麼不回家睡覺?」
那老婆婆眼睛瞬間放亮,就這樣抓著我喋喋不休的說著她兒子怎樣怎樣她孫子怎樣怎樣,兒子死啦,剩下孫子可是她已經好久找不到孫子啦,她很心急很難過,一直要找,就拜託我務必要幫她找找孫子。
我那時以為這阿婆可能神經有點問題,就應允了,想說大不了看到婆婆就閃人,哪想到……
居然找上門來了?
我鼻子的哼聲變成了苦笑的聲音。「阿婆妳不是人喔?」我冒著被阿婆狠打的風險,啞著聲音問。
「當然老太婆難道連自己死的活的都搞不清楚?」老婆婆忽然沉默下來。「不是吧小子,你連老婆子是鬼還是人都分不清楚?」
「我哪知道……」我把頭埋到膝蓋內,萬分苦楚也說不出。倒好,這下是自己主動去惹鬼了,很好很好,這下要怎麼辦?
老婆婆看了他,咚咚的叩著柺杖到了床邊,坐下。「我可不理你,你一天沒找著我孫子,我一天在這兒賴你。」
不是這樣的吧?「不、不是有門神?」
聽我這樣說,老太婆嗖的站了起來,指著我大罵。「難不成你要趕老婆子?」
我臉頰有點抽搐。「我隻是覺得奇怪而已……」
「你家門神被之前的冤厲給沖跑啦,現在誰都能進來呢!」老太婆哼了聲,又回到床尾坐下。「我不管啊,你可得給我找孫子,不然我讓你這輩子都不得安生!」
哪來這麼潑皮的老婆子!我內心惡狠狠的咒罵著,但麵上我還是隻能掛著笑。「可是婆婆,我哪知道你孫子是生是死。」
「呔!你這烏鴉嘴可別亂咒!老婆子和那些鬼差有些交情打聽到他還活著,你隻管找!活著就是!」
我閉上眼,揉壓著我的太陽穴。「婆婆,再跟我說一次你孫子的名字吧。」
隔天,我打去了市公所詢問申曜是不是還住在這個市區之中,市公所說早就遷移了,遷到哪不能說。
我晚上回來告訴了婆婆。
「難怪我找不到他。」老婆婆嘆了口氣。「要在這地區內,老婆子照理是會知道的。」
我覺得有些奇怪。「婆婆神通廣大?」
老太婆笑著揮揮手。「在這片土地待久啦總是有些感應,更何況老太婆可不比那些新死的,有了點歲數當然也有了些道行。」
我明白的點點頭。「那婆婆,妳告訴我,遇到妳那天,公園內的那些人……」
「哦,那都不是人,你這孩子說聰明真聰明說憨傻還真的一點都不錯,居然人和鬼都分不出來,你是發生什麼事了?應該是後來才看得見我們的吧?」
我原原本本的把發生的事情說了,婆婆一邊聽一邊點頭。「的確是飛來橫禍。也罷也罷,有這機緣是福是禍還不可知呢。」
哪可能是福啊……光是嚇我這條小命就要被嚇掉了。
我隻能敷衍的應著。接著我去了老婆婆的舊家,應該說是申曜的舊家,他把房子賣了就走了,也不知道遠走到哪兒去了,我隻能寄望買家留有他的聯絡方式。
趁著一天晚上不加班,我和婆婆趕到了一個舊社區,裡頭的都是三、四十年的老公寓,因為老,讓人感到些微的奇怪。
我以前看到老房子沒什麼感覺,現在看到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空幽幽的,也不知道是不舒服還是怎地。
上了樓梯,我比對了住址,就這樣按了門鈴。來應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她一見我先是疑惑的皺起眉頭,而後小心翼翼的問我要做什麼。
「小姐妳好,抱歉打擾了,是這樣的我有些事情要找這房子的原屋主,我知道你們是在三年前買下這兒的,我是要找之前那賣家,我和他有些事情要連絡,不知道小姐妳還有沒有申先生的聯絡方式呢?」
那婦人懷疑的看著我,似乎是在思考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就在這當下,我背後傳來了詢問的聲音。
「先生有事情嗎?」是個約六十歲的男人聲音。
我趕忙回頭,把來意再次複述一次。
男人沉吟數聲。「我不能隨便把電話給你,畢竟不知道你來意是不是真的……」
果然那男人是這裡的一家之主,也是婦人的丈夫。
我陪上笑臉。「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他,他有個家人好久都找不到他了,很緊張,希望我幫忙尋找。」
屋主哦了聲。「什麼家人?」
「奶奶,他奶奶一人孤苦無依的想找孫子,可是申先生房子賣了人也跑了,他奶奶所剩日子無多,希望把他找回來好辦妥後事,當然還有遺產那些的。」
或許是我的表情萬分誠懇,也可能是旁邊的婆婆用了些什麼法子,那男人點點頭,就把電話號碼給了我,還千交代萬囑咐要我不能說是他給的。
我自然是答應了。
回到家後,老婆婆一直催促著我打。可是什麼關係都沒有要我拿什麼名目打電話去?我把這話說了,婆婆很著急,卻也明白我說的沒錯。
老婆婆啊了聲。「阿靜你裝做律師不就得了?說老婆子還留了些東西要給他,讓他回來一趟,不然你帶老婆子去一趟就得了。」
我看著她。「婆婆妳能離開這裡?」
老婆婆點點頭。「你拿個東西給老婆子附著,用黑布包起來不見陽光就沒事了。」
我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更好的方法了。可是我錯了,當我這麼說時,申曜把電話掛了,掛之前還對我說你以為我是白癡嗎?詐騙集團技巧也沒這麼差的。婆婆光聽見聲音就開心得不得了,直說著是阿曜沒錯。
「那婆婆,妳知道他還活得很好是不是就夠了?」
老太婆板起臉。「不成!我得見到他。」她有些不開心的側過身,不看我。
我有些無奈。忽然我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在電信公司上班的同事,看申曜的號碼似乎就是他們公司的門號,我趕緊打了電話給他,問他能不能查查這支電話現在都在哪裡活動。
他很為難,可是熬不過我的千拜託萬拜託,勉強答應了,隔天中午我就收到了他的電話,他說是在台南市。
我馬上打電話到台南市市公所去詢問是不是有這號人物,很讓人開心的,有,可是更詳細的地址我就問不出來了。
回到家我和婆婆說,她也很開心,但更多也就沒了。
事至此糾結了很久,婆婆還是不死心的住了下來,她老人家就睡客廳,不過她很安分沒驚擾到剩下的那位房客,而關於阿正,她隻是嘆口氣搖搖頭,也沒多說些什麼。
這件事情或許我可以打電話去問荼靡,可是因為老婆婆真的不壞,所以我也打消了強製請走婆婆的念頭,除了叨念著孫子和我一些不好的作息習慣外,她其實挺好的。
會看頭看尾,我瓦斯窗戶沒關,她都會提點我一聲,還會教我做幾樣她的私房菜。
日子就這樣過了要半個月,忽然一通電話打來,是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喂?」坐在辦公室內,我一邊打字一邊聽回應。
「阿、阿靜?我是許媽媽……你、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
我當然記得,是阿晉的媽,那個狠心的媽。
我的心有點冷。
※※※
我不是個好人,我不敢說全世界的業務都是壞人,但起碼心臟對剖有一半是黑的。我冷冷的哼了幾聲。「阿姨這件事情阿晉知道了嗎?」
話筒那頭支支吾吾的。
「妳現在還在瑞芳嗎?阿晉應該也有工作了吧,怎麼會讓妳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我、我現在在台南,阿晉的大哥這裡……他……」
「許大哥不讓您住了?太過分了啦!那回瑞芳啊,阿晉這麼孝順,不會丟下您不管的。」我嘴邊的笑好像越咧越開了。
「你、你不知道,阿晉生了怪病!我們怕會傳染沒人敢和他住在一起,他現在也沒辦法工作,你說我回去不是更慘?要養他還要怕被傳染怪病……阿靜,以前阿姨對你很好啊,你……」
我強忍下心頭的怒火,維持著平穩的聲調。「阿姨,我現在一個人住外麵什麼開銷都自己來,我薪水和生活費都打平,實在沒多餘的錢可以借妳。」
「要不我打電話問阿晉?」
「不不不,我自己想辦法我自己想辦法,你不要找他……」
很顯然她對阿晉有著幾分的畏懼和愧疚,不然她不會已經走投無路到找我借錢了,也不願意回去麵對兒子。
「阿姨,勸妳一聲,就別賭了,千金萬金妳真當以為可以還復來?」
電話那頭沒聲音。「好了沒事了,我要掛電話了。」
我知道我的勸她沒聽進去。嘆了口氣,我撥了電話給阿晉,說了這情形,他沒說什麼。「欸,你該不會要打電話叫你媽回來吧?你媽屁股後麵那堆債你還到死也還不完。」沒了綠水的幫助,可以想像許媽媽輸得多慘,已經養成豪賭的習慣了,神威不再,自然輸得精光,輸得比贏時還快。
「總是自己的媽的,我打電話去吧。」
「隻怕你打電話去她還不敢接呢,她還是覺得你那怪毛病會傳染。」
阿晉苦笑一聲。「我還是打電話去吧,要不要接受是她的問題,總不好我這兒子知道了卻不聞不問。」
我聳聳肩,說了你開心就好,我們約了下次要約出來聚聚,也就收線了。
回到家已經十一點了,洗了個澡,我看見婆婆坐在客廳內,不知道想些什麼。「婆婆?」
「噯,你回來啦,今天比較晚啊。」
「公司忙,妳在想什麼?」
「想我孫子啊,想他怎麼就這麼遠走他鄉去了,家裡的神主牌都沒請過去,難不成真棄我們這些老祖宗不顧了?」
我搔了搔臉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婆婆,現在年輕人的確是不太愛拜神主牌那些的,也或許妳孫子改信耶穌基督,就不拜了。」
老婆婆苦笑。「那也該說一聲啊,老太婆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傻傻的找傻傻的等……」
「那如果你孫子真的不拜了,婆婆妳?」
「我就成了無主的孤魂啦……要等到時間到才能入陰間去投胎,一開始啊我就放不下他那孩子,年幼多病,又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有神靈照護著,他自小容易沖煞,也容易生病,我好不容易有這個金孫,哪捨得下,就不要了那輪投胎,捱著捱著要看他長大,到現在也四十幾年過去,若他不供奉我,我也隻能是個孤魂野鬼,等十來年後的才能入陰間去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