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妳孫子真找不到,大不了這十幾年我給妳燒香拜水果,不至於讓妳做個孤魂野鬼?」
老婆婆忙搖手。「不成不成,又不是有應公什麼的,哪能隨便接受別人香火。」她搖著頭。「算了不過十來年,眼一眨就過了,到時候就重新開始了。」
我看著她,聳了聳肩。
時間很快,又過了一個禮拜,禮拜六我正窩在房間內看電視,婆婆就坐在我旁邊。「喂?」手機響了起來。
「呃你好……你之前說有我奶奶的遺物?」
我愣了愣。「申曜先生?」
「是。」
我餘光看見婆婆打直的身體。
「我很清楚我奶奶沒其他的遺物,你……」
既然知道,幹麻還打過來?我內心疑惑著。
「說來你不信,我現在遇到一些麻煩,我師傅要我打給你,說你是我的一線生機。」
啥?
我想我的眉頭應該打了一百個死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不給我其他思考的空間或問話的空間,報了地址後隻說明天見,就掛了電話。我傻傻的看著手機,完全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還是婆婆打了我一下才讓我清醒。我東西收一收,連夜搭了客運下去台南。當然我有打給荼靡,他沒說什麼,隻要我小心一點。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下到台南,在車上我也想了很多,想該不會那申曜是騙我的,可是想來想去,也不知道這怎麼回事,索性不想了,就這樣一覺到台南。
醒來,天還沒亮,但已經四點多了,我找了個早餐店慢吞吞的吃著早餐,想著該怎麼辦才好,最後我還是打給荼靡,電話中他很不開心,因為現在才五點。
「欸要是我三天後你打電話沒接,要幫我報警。」
「報你個頭……」彼端的聲音聽來喑啞,可以感覺得出來說話的人根本還沒清醒。
「我很認真,你記著喔地址是……」
「拜託,你不要鬧了,你是發什麼神經……」聽見悉悉蘇蘇的聲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應該交代一下後事。「你現在在哪?」
「台南。」
「我今天晚上會下去,這樣你開心了吧?」
「我沒要你下來。」
「閉嘴,現在讓我睡,晚上我到了再打給你。」說完,荼靡氣勢萬鈞的把電話給掛了,還關了機。
我嘖嘖有聲,然後把手機扔到包包內,看天也差不多亮了,攔了計程車,就往申曜他家去了。台南很大是真的,車子開了很久才到。下了車,我看見就站在門口的男人。我感應到包包的輕微震動,是婆婆在顫抖著。
「你連我什麼時候到都知道?」
「我等你一整晚了。」申曜說。
申曜約莫四十五歲左右,看起來保養得很好,容光煥發,雙眼有神,可是怎麼看就怎麼怪……我想人家說的印堂發黑就是這樣子吧,可是印堂發黑怎麼可能容光煥發又雙目有神?
這奇妙的平衡到底在哪?
「請進。」我跟著他的腳步進去,注意婆婆也跟著進來我才安下心來。一進屋子我就覺得壓降而來的氣勢讓我喘不過氣,申曜家的廳堂擺了好幾尊神像,而且都是武將,有三太子、關公還有一些我喊不出名字的。
「你有什麼問題?」我問完,就見申曜臉色有些難看,他臉上那似有若無的黑氣似乎更濃了一點。
「你找我做什麼?」他反問。
我斟酌了一下,考慮要不要說真話。不過還沒等我猶豫完,婆婆先忍不住了,她現了身,指著申曜。「臭小子!天道朗朗你修這什麼鬼道!」
我傻了眼,申曜彷彿也沒想到奶奶會忽然跳出來,也傻在當場不知道做何反應。
「你、你棄家背祖,就來修這玩意兒?」
我仍然聽不懂婆婆在喊些什麼,隻見申曜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遠處,雞鳴不已,婆婆回到了我的包包內,我隱約聽見她嗚咽的哭聲。看了眼申曜,他也看著我,許久才嘆了口氣說:
「我在三年前,拜一個道長為師,我們是正統的道宗人物,可是我不小心走岔了路,修了不該修的法門,抓了不該抓的妖魔,現在鎮不住了,那妖魔吃食我的元氣,要一點一點的殺了我。」
我不明白申曜為什麼會和我說這個,我其實幫不了他什麼,可是他還是繼續說著,我想他也知道我幫不上忙,隻是心緒到了,就想找人一吐為快吧。
「本來我及早放了就沒事了,可我捨不下那妖魔的本領和可以為我帶來的好處,就這樣一天磨過一天,自以為兩相鬥法自己會贏,沒想到我一天天的衰弱,連我自己都沒察覺,等發現了為時已晚。」
他對我微笑。
我笑不出來。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師傅說,你是我唯一的救星。」
放屁,我怎麼可能是你唯一救星!我翻了個白眼,冷冷看著他。「難道你要抓我去血祭那個妖魔?」
我看他愣了愣,心上的火忽然冒了出來。「喂!你這算什麼正統道宗啊?」
他連忙擺手。「當然不是,詳情我師傅沒說我也不知道,隻是、隻是……他說萬物自有緣法,一物剋一物,你來了,我就有機會了。」
我來了沒用,荼靡來可能有用點。我心裡哼笑著。等等……荼靡晚上就會來了吧?所以這叫緣法?
我看了申曜,他萬分誠懇的凝視著我。「先生,你且留住一天吧。」
幹誰知道這一天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又不是白癡。」說完,我轉身就走,也不看申曜的臉色,隻是隱約覺得包包內的婆婆有點不安分。我知道她捨不下這寶貝孫子,可是我可是很惜命的,哪可能為這莫名奇妙的傢夥賠上小命。
趁著天還亮,我到處溜搭著,本來想直接回台北的,可是想說下來都下來了,也隻好到處晃晃,搭上遊園公車,我把延平郡王祠、孔廟都繞了一趟。
太陽越來越大,我考慮要不要回家時,申曜的電話又打來了。電話中他聲淚俱下的請我回去,說我是唯一的機會,請我幫幫他,我當然不想答應,可是包包內的婆婆也開始哭了,說那是她唯一的孫子,要我幫幫他。
看著頂上的日頭,正午時分,料想妖魔鬼怪也不會太囂張吧?抱持這樣的想法,我搭了計程車回到申曜他家,一到我就覺得我錯了,妖魔是不會因為太陽而消滅的,頂多衰弱了些,我看著申曜的房子,一層厚厚的黑氣密嚴嚴的捲住了屋子。
我看了就想跑,包包內的婆婆更是怕得發抖。我電話打了進去,卻怎麼也打不通,看著那建築,我開始考慮要不要逃命。不過這件事情不容我多想,黑氣猛地往我一撲,我ㄧ暈眩,等定下心來我已經在屋子內了。
申曜正躲在牆角發顫著,在我包包內的婆婆不知道什麼時候衝了出來,靠著她孫子一邊哭一邊罵。
而我,恍惚的看著眼前兩人高的黑霧騰飛。
靠杯,為什麼會這樣?
問我怕不怕,其實不知道怎的也不怎麼怕,可是我一動也沒辦法動,隻能傻傻的瞪著那黑霧。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黑霧越來越濃,我也越來越萎頓,我猛然發現它可能在吸食我的精氣,不然怎麼越來越睏?
我用力的想動,卻還是動也不動。張開嘴,卻發現嘴是自由的,我趕緊叫喊。「申曜!你、你想想辦法啊!」
「我已經克製不了他啦!」
幹!這什麼不負責任的態度?!
「冤有頭債有主,您就饒了小的我吧……」我對那團黑霧說。
黑霧抖動了幾下,刷的往我衝了過來。我閉上眼,卻意外沒有任何不舒服,睜開眼,隻見黑霧消失麵前,我背後傳來燃燒的聲音。
我轉過頭,發現自己可以動作了,黑霧往申曜衝了過去,而婆婆擋了下來,我詫異的瞪著這一幕,婆婆的身體逐漸的透明,透明中卻散發著些微的光。我喉嚨一緊,也不知道發什麼瘋,忽然衝到神桌去,抓住一尊神明,就往那黑霧砸了過去。
說也怪,黑霧騰地散了一小塊,很快又聚合起來。我看著手上的神明,是三太子。我內心不斷向哪吒公道歉,一麵拿著祂的神像往黑霧打。
可黑霧很快就不怕了,它往我一撲,我手一凍,神像就碎了。我瞪著黑霧,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很顯然我剛剛的舉動惹火了它,它開始對我攻擊,我東閃西閃,逼不得已閃到了神明桌下,可它似乎毫無忌憚的跟著竄了進來。
「幹!」我隨便把手邊能拿的東西都摔了出去,忽然手上一陣痛,也不管是什麼,也砸了出去,乓一聲,是玻璃碎掉的聲音。我一看,幹那是骨灰罈嗎?
黑霧更旺了,它發出憤怒的嘶吼聲,而我隻能更害怕的往內縮,可惜牆壁是硬的沒有彈性,我躲也躲不到哪去,也就在我覺得完蛋了的時候,婆婆又衝了上來,一邊哭一邊喊著阿靜快跑。
她往黑霧迎了過去,很快什麼也沒了。
我錯愕極了,想跑,卻也來不及,黑霧席捲而來,我手在地上撐著,忽然摸到了一個什麼東西,隨便拿起來就擋,說來也怪,那黑霧忽然退開了好幾尺,我這才鬆了口氣。
看了眼我手上的東西,那是一幅畫,畫很怪,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是在鬼畫什麼東西,最怪的是上麵還貼了一張符。
而那符經過黑霧的撞擊,忽然飄飄的掉了下來。
我來不及錯愕黑霧又湧了上來,我趕忙把手上的畫拿起來擋,不多時,黑霧忽然奇怪的扭動起來,我瞇起眼看,隻見黑霧上方好像一張人臉,正痛苦的變形著,那噁心的感覺讓我閉上眼不敢再看。
黑霧逃也似的躲到了牆角去,我才發現我拿著的畫裡頭,伸出了一支手。我不怕黑霧,可是我怕這個……我抖著想把畫扔開,可是我手好像被黏住一樣,怎麼樣也拔不開一隻手指。
黑霧頂多就是黑霧,它長得就是黑霧,或許它很兇惡會吃人,可是比起長得像人又會吃人的,我覺得黑霧實在親切多了。
我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張畫裡頭有個貞子嗎?
我瞇著眼又看了那隻手一眼,那手很漂亮,散發著珍珠色的光輝,重點美麗如蔥的手指還握著一團漂亮的光球。
『手』把光球放開,瞬間光球化為了婆婆的樣貌,隻是顯得非常的薄弱透明,我才知道這『手』把婆婆扯了出來。
我看向那團黑霧,它不規則的扭動著,讓人感到幾絲的猶豫,顯然它考慮是要繼續攻擊還是要乾脆逃跑,真看不出來我前麵這隻手這麼厲害……看她細柔漂亮的。
結果,黑霧決定撤退,我發現四周漸漸變得亮了,而且呼吸順暢很多,黑霧凝結成一顆小黑球,刷的要往窗外衝出去,就在我鬆口氣時,碰的小黑球被彈了回來,它瞬間又脹成了那兩人高的黑霧。
我覺得我的心臟經不起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開始抽痛起來。我的全身都好像失調那樣的抽痛著,眼睛尤其痛得厲害,我想我是要哭了。
我手上的畫開始輕微的振動著,像是微風吹拂衣服那樣的細微,接著手越來越長,整隻手臂都露了出來,光芒向月光那樣籠罩著我和手,光芒猛的四射,我一驚往後退,畫順帶的也往後拖,感覺像是把衣服從別人身上脫掉那樣……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女人,那是正統古裝,不是什麼袍子的,是真的開襟寬水袖的宮服。
女人一頭黑髮長至垂地,上頭鬆鬆散散的以紫玉釵綰著。最讓人不可忽略的,是那美麗的手,竟握著一把和她等高的關刀。
我又退了退,因為關刀的刀刃正朝著我的脖子。
刷的,關刀轉了半圈,刀刃正對黑霧。那女子聲音清越,有如劍鳴。「妖孽,事隔百年,你我終能一戰。」女子聲音聽來,竟是無比凜然。
黑霧奇妙的緊縮著。
我微微側過身子,看向女子的麵容,她眼睛下頭有著特殊的淺紅花紋,頗有花開藤蔓姿態,她連臉上都罩著微光,全身就像精靈那樣柔和,撇除她關刀的殺意和眼中的怒意。
黑霧彷彿下定決心,惡狠狠的衝了過來,我縮了縮,眼前女子水袖一甩,關刀青芒乍現,彷若一把光刀,黑霧狡猾,它像蛇那樣滑縮而過,莫名奇妙的往我衝了過來,女子也轉過身來,關刀一擋,挑開了黑霧,隻是黑霧不屈不撓繼續往我攻來。
我睜大眼,不明白這究竟怎麼回事,一部份黑霧震開關刀,一部分已經觸碰到我,於此同時女人的手也觸碰到了我的腦袋,我感到身體一震,兩股冷熱的氣流開始在我身上衝撞。
很痛很痛,痛到我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
忽然我聽見一聲驚呼。
「梓螢!」那女子忽然這樣喊著。
我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有身體越來越熱,那冷流被逼了出去,而不久,熱浪變得溫潤,像溫泉水那樣,我睜開眼睛,才發現黑霧已經散去,那美麗的女人正懷抱著我。
我暈眩得不得了,可是我還是能清楚的感知到這女人很美,她的臉像陶瓷那樣細膩,整個五官組合就像娃娃那樣,我說不出口,這是人間找不到的容貌。
就在這奇妙的時刻,大門被打了開來,逆著光,我看見人影站在那兒,許久,人影走了過來,我才看清楚是荼靡。
荼靡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旁邊的申曜和老婆婆,接著對抱著我的女人行了個大禮,一揖到地。「見過夜天女。」
我腦袋轟隆隆響,理不出個頭緒來。
「你又跟來了。」
「是。」
「莫逆了天,你倆都沒好果子吃。」
「荼靡明白。」
他們說著我無法理解的話,可惜我越來越暈,很快就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