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我進到廚房幫忙揀菜,老媽訝異得眼睛都要掉下來了。「兒啊,你會揀菜?」
我看了她一眼。「不然要餓死嗎?」我想到國一的時候家政課,我打著圍巾,老媽還用手指捏起了我的半成品,用疑惑的表情詢問你是在織抹布嗎?
我當下摔了圍巾。那個作業還是我媽幫我做的,得到了滿分。
「真看不出來捏,你以前連鞋帶都不會綁。」
「拜託,那都國小的事情了,我五年級就會綁鞋帶了好不好……」我撇撇嘴。
「真不要臉,五年級才會這種事情也敢講這麼大聲。」母親蔑視的看了我一眼,搖搖頭又轉過去炒菜。
我咬牙,把手上的摘好的菜葉扔進鍋子內。「這幾年都躲到哪去了?」我問。
老媽聳聳肩。「去的地方可多了,全省走透透,隻差沒偷渡到對岸去了。」
我看了她一眼。「那怎麼會想選嘉義?」
「嘉義不錯啊,天氣不錯,而且這裡比較多是客家人,沒有番仔啦,你媽我又不會喝小米酒。」
「現在原住民都喝啤酒,老爸應該超愛的吧。」
母親哈哈大笑著。「你阿爸戒酒了啦,之前窮到差點去當內褲,哪來的錢給他喝酒?早就不喝了。」
那笑謔的話語我聽來,有幾分的酸楚。「有困難,要跟我說。」
母親安靜了一陣子。「安啦,之前都撐過來了,現在風頭都過了,沒問題了啦,在這裡也沒人找得到,也有工作,可以的啦。」
我嗯了聲,扭開水龍頭,刷洗起每一片葉子。
「嘖嘖,真是賢慧。」
我斜眼看了眼那女人。
母親哈哈大笑的將菜裝盤,進行下一道菜。
在廚房忙完出來,天還亮著,隻是月亮已經高掛著了。
三個人圍在小茶幾,我們不知道多久沒這樣吃飯了,我……多久沒這樣和家人吃飯了?
將那熟悉的菜色送入口中,重溫少年時代的口味,我硬將哽咽壓了下去,扒了幾口飯。
餐桌上,沒有人開口說話,隻有父親或母親給我夾菜。
吃完飯,我們坐在客廳看著新聞,一切就像回到過去一樣。天黑了,我思考著是不是要回雲林,看這邊好像沒有空房間……正當我思索著,胸口突然一陣悶痛,我不禁皺起眉頭。
那悶痛一次痛過一次,我終於忍無可忍的蹲下身子懷抱著胸口。
「阿靜?」母親驚呼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
我想安慰她,卻痛到連蹲都沒辦法蹲,倒了下去,那痛,已經從悶悶的鈍痛成了錐子在捶打的刺痛。
「呃……」我□□著。
耳旁,似有若無的傳來嘆息聲。
我半瞇著的眼看見母親蹲下來,滿臉的無奈。「你這孩子還總是這麼憨直……」
我滿心驚愕。
「傻孩子啊傻孩子……」母親的聲音逐漸變調,變得細柔。
我努力張開眼睛看,隻見父親母親都笑著。
幹這是夢吧?這是一場夢吧……
我不敢置信現在發生的事情,也無從理解起。
眼內的父母身邊繞滿了黑氣。
是魔。
我嘔出一口血,除了震撼外,我找不出其餘的情緒。
『母親』撫摸著我的臉頰。「養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宰來吃了。」她嗬嗬的笑著。「最後的晚餐好吃嗎?」她笑著問。
「妳……」咬緊牙,我痛到沒辦法說話,隻能含著淚看著那兩個『人』。
「你想問我們是誰對吧?傻孩子,我是媽媽啊……梓螢梓螢……長夢花嗬,為了奪得妳精魄,我兩不惜放棄肉身投入輪迴,滅去本該是你父母的魂魄,養你這麼大、養你這麼大……」女人露出陶醉的表情。「終於能殺你了。」
所以,那個我心心念念,午夜夢迴既思念又痛恨的父母,並不愛我?
他們隻是妖怪惡魔,隻是想吃我?
是因為梓螢?又是因為梓螢?
我感到世界在旋轉,胸口的痛忽然也不那麼痛了,胸口的痛,比不上心痛。
萬事俱休、俱休……
我扯出一抹殘破的笑來。
什麼佛、什麼法……
都是假的。
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見那『父母』往我走來,『母親』手上拿著菜刀。
「別怕別怕,媽媽會給你個痛快的。」女人對我微笑,説時她高舉菜刀,往我喉嚨砍了過來。
冷銳的刀光閃過我的眼睛。
我的悲慟衝過了我的理智。「為什麼!」
十來年的親情是假的、我以為的最後的堡壘,是假的、所有都是假的……
眼淚落下,那刀就停在我的眼前,女人麵容猙獰,手上的青筋暴露。
「傻孩子,你就認命吧!弱肉強食,什麼虎毒不食子,老虎餓瘋了還不是照吃,更何況是妖呢!」
女人對男人使了個眼色,男人上前,扯開我的領子,一把將玉觀音給扯掉。我這才明白女人對觀音像沒輒。
她對我嫣然一笑。「更何況我生你就是要吃你,哪來的情哪來的愛。」她的笑變得殘忍。
她的話一字一句,進到我的耳底,鑽入心底。我無法忍耐的笑了出來。
笑得淒涼也笑得瘋狂。轉過頭,我冷冷看著她。
菜刀砍下,卻被彈了出去。
一種復仇的意念盈滿了我的內心。
天既負我,我誓滅天!
仇恨的、憤怒的情緒化為又濃又稠的黑色暗流覆蓋著我的心,我的一切……有個聲音在我耳旁低語著、輕笑著。
就殺啊,你本是妖,可不是什麼聖人,就殺啊,剿盡天下人,讓這些無情無義無愛無仁的傢夥通通都死,都死。
天生萬物以養人
人無一德以報天
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
我瞇起了眼,讓那黑色的暗流匯聚在我的手上,看著眼前女人驚懼的模樣,我冷冷的笑著。
正當放任本能往前而去時,驚慌的呼喊傳入我的耳中,那聲音很細微,遙遠的像是在天邊,但我仍停下了動作,轉身。
看見滿身是傷的荼靡。
「阿靜!」
阿靜?
阿靜是誰?我疑惑著。
他又是誰?
我瞇起眼,上下的打量起他。「阿靜,莫入魔。」
他乞求的目光是我首見的。
荼靡、荼靡……我反覆念著他的名。自然的我想起了阿靜是我,荼靡是他。「你是為了阿靜而求我,還是為了梓螢?」
「入了魔,便再也回不來了,阿靜……」
他沒給我回覆,我隻轉過身,冷冷看著那女人。
所有的人都圍繞著梓螢?
我哼笑一聲。我偏不讓你們得到。她要修仙?我便讓她入魔。
「阿靜,此事無關誰與誰,一旦入魔,你將以這樣的意識直至死亡,痛苦的是你……阿靜!」
我再度轉頭,他一直想衝過來,但青色的刀芒阻斷了他。
我往旁一看,發現隱約的影子。淡紅色的,是夜天女朱燕。是嗎,因為入魔,我連天女的臉都看不清楚了。
「朱燕妳讓開!」荼靡喊著。
那光影似乎說了些什麼,我卻聽不見。
「我才不管什麼因果!他是阿靜!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又被打了出去,他瞇起眼,悲痛的恢復了原本模樣,那帶著野性的細緻臉龐,臉上隱約有著虎紋,滿身的妖氣。「我為梓螢升天,便為阿靜棄天。」一把銀劍握在他的手上。
我疑惑的看著他,忽然,背後一陣疼痛。轉過身,那女人狠狠的砍了我ㄧ刀。那男人也跟著上前壓製著我。
瞇起眼,我伸出手。
「阿靜!」荼靡的聲音硬是讓我的動作停下。
不出手,我一定死。
出手……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猶豫什麼呢,就動手啊,有什麼好怕的,成魔欸!成魔是什麼你知道嗎?是不老不死!無所不達無所不通,比天人還威風,怎麼不成魔?就殺啊!瞧瞧他們的嘴臉、瞧瞧他們……你一生出來就是要被吃的,他們不愛你,這世界上連父母都不愛你,還誰愛你?隻有自己罷!
耳旁的聲音高低錯落。
我閉上眼,垂下了手。
即便隻有我自己,即便他們不愛我,我仍不能殺他們。
生我者父母,養我者父母,若他們的生養是為殺我……那就全了吧!
就當是償還父母之恩。
內心空蕩蕩的,意外的平靜。我閉上眼,等著刀子的落下,但疼痛遲遲沒有落下,我睜開眼,雪白的布疋擋在我的麵前,金色的茶花開得燦爛炫目。
我轉過頭,荼靡、天女都愣了。
我再往旁看去,夜殊對我微微的笑著。「天人已成佛,我等自護佛。」
我不解,但內心空蕩蕩的感覺開始蔓延,變成了麻。我眼一黑,四肢脫力,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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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成佛,隻是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成佛,是一種心境上的修得,並非真的成佛脫出三界。
現在回頭來看,這邊寫得真不成熟(笑)
我沒有宣揚宗教的意思,我隻是單純寫出了我的想法我的價值觀以及我的信仰,如果有讀者覺得這樣很討厭,就請您見諒吧(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