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紮到心上,竇春荷紅了眼眶。
竇春生握住她的手,“像我們這樣的人,餘生一眼便看到頭了。
“二娘,我心裡頭不甘心,我想把你拉出去,你明白嗎?”
竇春荷落淚道:“可是阿姐,這就是命啊,這就是我們……”
竇春生打斷道:“我不信命!
“現在長春宮給了我改命的底氣,我想要去試一試,就試一次。”
竇春荷抹淚不語。
竇春生小心翼翼道:“我不怕死,卻放不下二娘你。”
竇春荷:“你若沒了,我在世上無依無靠,也是活不久的。”
竇春生似下定了決心,試探問:“二娘可願與我並肩而行?”
竇春荷淚眼模糊,“非得走這步嗎?”
竇春生堅定點頭,“溫淑妃為著這事已經賭上了前程,我不可負她。”
見她這般固執,竇春荷知道勸不住,隻得泣不成聲。
同她說開後,竇春生下定決心,將第一把火丟到了掖庭。
人們聽說溫淑妃為了讓她們在生病時能得到看診的機會,不惜惹怒君王被禁足三月時,全都欷歔不已。
曹氏激動道:“說到底,權貴就沒把我們這些罪奴當人看。
“宮裡頭那麼多宮女,做奴婢的到底命賤,哪有什麼資格求醫問藥?”
另一人道:“是啊,更彆提咱們這些戴罪在身的。”
“真是奇了,淑妃娘娘真有這般好心,願意為著我們這些下人受累嗎?”
“我也覺得這事邪門,好端端的,她何苦來著?”
“對對對,這事一聽就不靠譜,她能得什麼益處?”
麵對眾人七嘴八舌的質疑,竇春生解答道:“諸位稍安勿躁。
“我與淑妃娘娘原本沒有任何淵源,她卻在危難時伸出援手,可見其仁善。
“更何況,我當初還是因為謀反罪入的掖庭,她救我,本就是大忌。
“你們仔細想想,救我於她有何益處?”
人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琢磨不透。
竇春生正色道:“先前我曾說過,淑妃娘娘跟一般的權貴不一樣。
“她有把我們這些奴婢當人看,更不會看不起下九流的醫婆。
“現在她因著我診病觸犯宮規一事被禁足,倘若你我還無動於衷,那咱們這些人便活該被病痛折磨至死。”
這話令眾人沉默。
曹氏皺眉道:“話雖如此,可是我們人輕言微,又都是罪奴,能幫得了什麼?”
竇春生:“我們可以為她請命。
“柴多火焰高,隻要請命的人越多,天子定不會坐視不理。
“此舉不僅僅是為淑妃娘娘,更是為了我們自己。
“一旦淑妃娘娘替我們爭取到機會,那往後人人都有資格求醫問診,而不用忍著扛著,僅僅一場風寒就丟了性命。”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小聲議論起來。
竇春荷也加入了探討,說道:“六宮婢女數千人,我們掖庭的女郎請命,也是為了她們。
“這麼多年來,若不是阿姐懂醫術,願意伸出援手,外頭的宮女也要受不少罪。
“這次阿姐能僥幸脫身,以後諸位若有個頭疼腦熱的,定不敢再像以往那般施救了。”
竇春生誠摯道:“入掖庭的這十餘年,我捫心自問,不負醫者仁心。
“今日我願為淑妃娘娘請命,豁出去賭注一回,不知姐妹們可願與我一起點燃這把柴火?”
人們各自沉默,都有些猶豫。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氏忽然道:“我去。”頓了頓,“反正都是一眼看到頭的人了,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接著又一人道:“我也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長春宮都不怕,我怕什麼?”
這話把眾人逗笑了。
接著女郎們全都活躍起來,嘰嘰喳喳討論要如何請命。
竇春生望著那一張張熱情的麵孔,眼裡閃動著濕潤的光。
翌日,六十三名掖庭女郎相約跪在仁昭門前為溫淑妃請命。
竇氏姐妹跪在最前頭。
竇春生鏗鏘有力道:“罪奴竇春生,為長春宮淑妃娘娘請命,懇請聖上寬恕娘娘體恤六宮侍婢之心!”
竇春荷:“罪奴竇春荷,為長春宮淑妃娘娘請命,懇請聖上寬恕娘娘……”
“罪奴馬豔華,為長春宮淑妃娘娘請命……”
“罪奴張玉安……”
六十三名不怕死的女郎挺直腰板,頂著烈日,齊齊跪在仁昭門前,此起彼伏自報家門為長春宮請命。
這是掖庭罪奴們第一次凝聚到一起,為長春宮,也是為自己,掀起的一場抗爭。
六十三人,皆是女性。
有的飽經風霜,有的年輕稚嫩,有的佝僂著腰,有的內心恐懼。
可是不管怎麼說,她們站出來了,哪怕脆弱且不堪一擊。
終歸鼓起勇氣站出來了。
那一刻,不同時代的靈魂,不同時代的女性,跨越被封建皇權圍堵的高牆,與溫顏走到了一起。